紫娟來的時候馮紫英已經起來了。
看著黛玉羞紅的麵頰,馮紫英知道自己若是在麵前,黛玉怕是連紫娟替她擦拭上藥都是接受不了的,所以也就笑著先出了門。
好在他的事兒還不少,妙玉和岫煙那邊也要去打個招呼,待會兒要一去給母親敬茶。
到了妙玉院子,妙玉早早就起床了,依然是一身素澹但是質料卻甚是精美的裙衫,還好沒有再穿她平素最喜歡穿的法袍,也說明對方不是那種對人情世故毫無所知的愣頭青,也難怪岫煙也和自己說起妙玉比起以前已經改變了許多。
至於說什麼原因才導致了妙玉的改變,那都不重要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妙玉在榮國府裡想必也體會到了世態冷暖炎涼,在意識到她一旦脫離了自己的庇護,所要麵臨的種種根本就不是她一個弱質女流能承受得起的,尤其是這一輩子可能都要麵臨各種塵俗瑣務的纏繞,那等日子並非能像一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能擺脫的。
從內心來說,妙玉到現在心境仍然是無比複雜的,跟隨著黛玉嫁入馮家,更像是一種被動而又無從選擇的盲從,她不知道自己拒絕的後果和結果會是什麼,正如岫煙所言,拒絕了這一場姻緣,對於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來說,基本上就失去了一段正常婚姻,一個合理歸宿的可能,對於自己來說,可能要麼就是小姑獨處一輩子,要麼就真的隻有遁入空門了卻塵緣了。
有時候妙玉自己都在自我反省,自己究竟隻是借用佛門這個幌子來逃避世俗各種煩擾,內心並非想要真正成為出家人,還是覺得在佛門中對自己的生活並不會帶來太大的變化,所以才會有此錯覺,但實際上在岫煙替自己分析了之後,妙玉才意識到自己的願景是多麼的不切實際和虛幻。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一冬居住在外邊的妙玉真正感覺到了世事的艱難,看著仆從們天氣寒冷依然要一大早出門掃雪清理院子,仆婦們再冷也的要在凍徹入骨的冷水中盥洗衣裳,自己卻隻需要安坐在有著地龍烤著的屋裡看上優哉遊哉的品茶看書,偶爾和岫煙下下棋撫撫琴,何等逍遙自在,可如果自己從這裡走出去,自己還能有那樣的生活麼?
也許黛玉會看在姐妹的份兒上依然接濟自己,岫煙可能也會給自己一些幫助,但是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她們對自己也並無義務,無論是自己身處佛門還是在外獨居,就不可能再有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閒適生活,更不可能在衣食住行和日常起居用度上再有多麼講究,同樣也不可能再有丫鬟仆婦圍著自己替自己把一切生活瑣務處理好,那對於已經習慣於這種生活的自己來說,無疑就是一個煎熬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道理妙玉還是很清楚的,自己再無複有可能回到那種簡陋的生活中去,當初跟隨師父進京時所經曆的種種都讓她不願意再想,也許自己本來就是一個道心不穩喜歡紅塵俗世中種種奢靡的假行僧吧?
所以當馮紫英到來時,妙玉才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境意識到自己的生活似乎正在改變,但本身卻又沒有改變,而自己竟然是如此卑微地要接受這一切,甚至還有些竊喜地期待著這種變化給自己帶來的一些異樣的彆致和愉悅。
馮紫英並沒有覺察到這一點,雖然岫煙早就含蓄委婉地告訴了他,妙玉不再是以前那個憤世嫉俗充滿文青氣息而又對懵懂無知的傻白不甜女了,但印象中的妙玉仍然是那個缺乏情商脾氣古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子,或許碰過一些壁,吃過一些虧,讓她有性格上有所收斂,但是骨子裡的文青小資,外加何不食肉糜的矯情本性卻難以改變。
馮紫英覺得這個當下典型的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齡剩女既無可取之處,除了一身皮囊還算可人,但是環繞在自己身邊的女人難道還少了,自己又何須來將就這個女人,弄得自己心情不愉快?
如果說昨晚馮紫英也是出於禮節要來和妙玉說說話,儘到做丈夫的禮儀義務,那麼今日來,那就是他履行做丈夫的權力,要求妙玉陪著黛玉去給翁姑敬茶了。
“見過相公。”妙玉深吸了一口氣,見到馮紫英進來,主動迎上來,福了一福。
馮紫英瞟了一眼對方,點點頭,“昨夜睡得可好好?”
“還好。”妙玉也說不出來那種味道,隻感覺現在身份改變,自己成為了他的媵,夫唱婦隨,夫為妻綱,自己似乎就再不能像以往那樣隨心所欲,說話也需要謹言慎行起來,問話不能不答,而且還不能隨口應答,這讓她很不習慣。
見妙玉氣色尚好,不像是夜不能寐的模樣,看來這女人並沒有因為出嫁而影響太多,或許這女人還意識不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