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鈺的神色在那一瞬間頓住了,他微微偏著臉,覆蓋上來的情緒是迷茫,似乎聽不大懂對方的話,整個人都是懵的。
謝溯卻已經湊了過來。
他覺得事情已經定了下來,於是不再按捺自己心底癡迷的感情,伸手去撫摸少年的臉龐。
“你不能再在那兒待下去了,阿鈺。”
謝溯說:“徐阿姨和崔叔年紀都大了,沒辦法好好照顧你。你自己應該也發現了,對不對,嗯?”
“你變成他們的負擔了。”
謝溯這麼說。
他的語氣溫柔極了,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完全沒有一點兒溫柔的味道。就像是巨龍終於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珍寶後,就去除了偽裝出來的善良。
殷染鈺愣住了。
謝溯話裡的涵義已經很明顯了——他被拋棄了。
亦或者,他被當成個禮物似的,被送給了謝溯。
這讓殷染鈺完全沒辦法反應過來。
他平日裡黑沉的眼睛,現在滿滿當當地盛足了疑惑和茫然,這樣軟弱的情緒,讓他整個人都顯得無害了起來,像是忽然被帶離了熟悉的地方的黑貓幼崽,身體一顫一顫,因為沒辦法適應環境的突變,於是整個一隻都顫巍巍,軟乎乎,不管是誰伸手,都能不顧他的抵抗,好好地擼上幾把。
不管是對於什麼人來說,主動離開和被動拋棄,都完全是兩個概念。
而這一點在殷染鈺的身上體現得更加明顯。
主動離開,是因為他不願意成為徐尹他們的負擔。而被動拋棄,則是他被當成一個累贅,被毫不在意地隨手丟開,丟到了某一個不重要的角落裡去了。
他離開壁爐,是因為不想讓他們點燃自己,給他們自己帶來傷害。而壁爐離開他,卻是因為厭倦了,對他不耐煩了,所以他們冷漠地熄滅了自己的火,不願意給這隻發抖取暖的黑貓任何一丁點兒的多餘的溫暖,甚至輕輕一踹,就把他送到了彆人的手裡,把曾經的溫暖全部收回,半點兒都吝嗇給予。
殷染鈺一時之間做不出表情,他怔怔地說:“徐姨………?”
“你還想見她嗎?”謝溯這麼問:“還是不相信?”
“——要是不相信,我現在把電話打給徐阿姨,你自己聽一聽,好不好?”
謝溯在這個時候,表現得格外體貼。他坐到了殷染鈺的這一邊,取出了手機,主動拉過了殷染鈺的手,一下一下地摁通了徐尹的電話。
殷染鈺在發抖。
他在小幅度地戰栗,而他自己似乎並不知道這一點。但是謝溯這會兒握著他的手,所以他發現了。
少年這會兒的樣子透著一種莫名的狼狽和可憐,他的臉色是蒼白的,嘴唇也是蒼白的,平常沉默冷漠的眼睛也有了點兒渙散的味道。謝溯看得心臟跳得快要炸開,一股輕微的疼痛悄無聲息地在他心裡激蕩起了一點兒水花,就又被更多的,溢滿的欣喜和快樂蓋過去了。
說實在的,謝溯一開始的時候,並不覺得殷染鈺敢打電話問過去——畢竟這種事情,如果真的從對方口中證實了,可就連自我安慰的幻想都沒辦法繼續了。
然而殷染鈺卻帶著一種莫名的堅定——明明他也是在害怕的,可是卻依舊這麼做了。
是因為很相信他們嗎?
謝溯這麼想:是因為對他們的信任很堅定,所以才敢這麼做?
不過很可惜,他要失望了。
謝溯的準備周全,可以說是萬無一失,就算殷染鈺直接問徐尹,他們是不是把他送給謝溯去做情.人了,都是沒有問題的。
——因為那些模特兒在謝溯的話裡,在徐尹的印象裡,可不就是謝溯的藝術“情.人”?
謝溯在徐尹的印象裡,可是個隻畫女孩子的正直青年,就算用詞旖.旎了一點兒,可是殷染鈺是個男孩子,又能出什麼事?
謝溯在心裡,為自己的珍寶虛偽歎息。
電話號碼被撥通了。
手機發出了嘟——嘟——嘟——的響聲,這樣的聲音還沒響到第四下,電話就被接了起來。
對麵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徐尹還在飯館兒裡,她似乎在走路,去找一個安靜點兒的地方,裡麵有著不大清楚的腳步聲:“小溯?”
“是我,徐阿姨。”
謝溯湊過去應了一聲,他說話的語氣、態度,都顯得自然極了,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從容和自信:“是阿鈺想要和您說些話,問問我這兒的事情。”
他說完這一句,就主動把手機送到了殷染鈺耳邊,語氣溫柔:“阿鈺,說吧。”
“………………”殷染鈺頓了頓,他微微張開了嘴唇,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反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無意義似地發出了兩個字:“………徐姨。”
他在無意識地叫著徐尹,不知道要怎麼問出對他而言,過分沉重的事情。
徐尹不知道殷染鈺身上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她輕輕應了一聲,終於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她說:“嗯,阿姨在這兒,怎麼了?”
殷染鈺問不下去了。
他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這讓徐尹有點兒莫名的慌亂,一點一點的莫名惶恐從某個地方滋生了出來,但是她卻又不知道這樣的情緒到底是為什麼出現,於是就生出了更多的不安。
摩天輪慢慢地下降。
殷染鈺透過一側的玻璃,看到了輝煌的整座城市,這是一個很特殊的時代,人類的文明在向更高的等級攀登,這是一段過度的時間段,整個世界都節奏都是緊迫加速的,於是許多人類的靈魂都沒有成長完整,肆意地往黑暗的地方墮落。
在這樣的世界裡,要找到一座壁爐是很難的。
殷染鈺幸運了一次,但是緊接著到來的,就是無法避免的噩夢。
“徐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