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他的………生日禮物。
是因為那些,他隨手給予的,連帶著想起來,因為順手才會給出的東西。
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隻是順手,如果是另一個人,估計很輕易地就能看出他的隨意和敷衍,能明白這隻是因為禮貌才會送過去的東西,根本沒有藏著多少心意。
可是少年,可是嚴餘——他很重視那些東西。
不過現在可能也不會再重視了。
黎溫朝在心裡苦笑了一聲,他合上眼睛,隱約間又聽到了那句——
“我過來………謝謝你的生日禮物。”
“再見。”
一些朦朧的,模糊的念頭,慢慢從少年的蒼白臉龐裡,從他低啞的聲音裡,從他倉皇的腳步和背影裡升了起來。
不對。
黎溫朝想。
嚴家本來是從黑麵兒上起勢的,它一開始洗白的時候,也就是普通的中.小.型勢力。它是在不斷吞並了自己的對手,敵人,吸收了那些不管是白麵,還是黑麵上的敵對勢力之後,才逐漸長成了現在的龐然大物。
而嚴餘………在裡麵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黎溫朝恍惚間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
那也是他第一次………給少年送去生日禮物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那時候,還在國外和嚴昶景一起讀書,有一次他身體不適,於是就留在了嚴家休息。
嚴夫人對他是真的很好,她盯著黎溫朝喝了藥,讓他好好休息,有什麼事直接叫人,就退出去,不再打擾他了。
黎溫朝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個多小時。
他實在是難受得厲害,等到醒來的時候,隻覺得口乾舌燥。
而嚴夫人在之前出門的時候,其實就幫他把溫水晾好了,但是她不知道怎麼了,這會兒一直都沒換過水杯,黎溫朝昏昏沉沉地醒來試了試水溫,發現冰涼涼的,於是乾脆就忍著難受,準備自己去廚房倒水喝。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些事情。
嚴夫人那會兒,正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麵打電話,她說話的語調帶著一點兒憐惜,但是除了這麼一絲絲的憐惜之外,也就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了。
嚴夫人的房門是鎖著的。
但是歪果的房子,隔音卻都不怎麼好,所以黎溫朝在走過她的房間,準備下樓的時候,就聽到了嚴夫人的聲音。
“他是被救出來的?”
救出來的………救出來了什麼?
黎溫朝那會兒昏昏沉沉的,但是一聽到“救”這個字眼,頓時就清醒了一些,他以為自己可能聽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擔憂和好奇一起從心底升了起來,於是他自然而然地停下了腳步。
於是他就聽到了嚴夫人和對麵的交談。
電話裡說了些什麼,黎溫朝聽不到,但是從嚴夫人的態度和聲音裡,他模模糊糊也能推出來一些——他們說,國內的孩子出事了,他又被綁架了。因為那時候企業正到關鍵的時候,所以他們………並沒有想要去救他。
但是那個孩子卻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竟然一個人從綁匪那兒逃了出來,雖然受了一身傷,但是竟然也活下來了。
“唉,這也是沒辦法。”
嚴夫人歎著氣和對麵說話,她說:“你也對他好點兒………才和小淩一樣大,還是個孩子。”
還是個孩子。
那個時候的黎溫朝,已經是十幾歲的少年了,他長在危機四伏的環境裡,還早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就比如那個孩子,他其實也是知道的。那是個嚴叔叔不知道從哪裡帶回來的孩子。嚴家和黎家的情況其實都不是太好,那個孩子代替了嚴昶淩的身份,成了嚴家的“小少爺”,他是被放到明麵兒上,專門去引誘一些能做出來惡心事兒的敵人的。
那時候的黎溫朝是怎麼想的呢?
他想:那個孩子真可憐啊。
他是必要的犧牲品,黎溫朝明白,如果沒有那個替代品,那麼現在被綁架的人,可能就是嚴昶淩、嚴昶景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是作為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替代品,那個孩子,還是太可憐了一點兒。
少年的心臟還是要柔軟很多的。
黎溫朝對於對方的同情,慢慢地,慢慢地沉澱著,在幾個月後,嚴昶淩的生日到了。
大家都高高興興的,幫著嚴昶淩辦生日宴會。嚴昶淩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他的生日不能大張旗鼓地操辦,這一點讓嚴夫人愧疚極了,她給了小兒子十二萬分的寵愛和疼惜,給他準備好最讓人驚喜的生日禮物。
黎溫朝那會兒隻覺得高興,可是除了高興之外,還有一絲絲的異樣慢慢地在心臟裡流轉。
嚴昶淩是嚴家真正的小少爺,他的生日或許不能大肆宣傳,但是絕對是被精心準備了的。
………那麼,那個替代品呢?
身為替代品,他除了沒有嚴昶淩的名字之外,他所有的一切,都複製了嚴昶淩的東西,包括——他的生日。
今天也是那個可憐的孩子的生日。
但是嚴夫人,嚴昶景,以及其他的,嚴家的人………都沒有給他準備過生日禮物。
真可憐。
黎溫朝這麼想。
於是他隨手挑了個什麼東西,讓人送回到了國內去。隨後在每一年裡,他都習慣性地會給那個可憐的孩子送去什麼東西。
就是這些隨手送過去的東西,就是這些漫不經心,除了一絲絲的同情,其他的再也沒有包含過什麼的東西………讓他在那之前,可能變成了少年心裡的,特殊的一個角色。
可是他們,明明連麵都沒見過幾次。
他隻是付出了一丁點兒而已,但是在那之前,他卻毫無知覺地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情感和重視。
然後那些東西,又被他親手打碎了。
懊悔的情緒慢慢地從心臟中流淌了出來,沉到了血液裡。黎溫朝想:十幾年前,嚴家就能輕描淡寫地放棄那個可憐孩子的生命,這個孩子對於他們來說,隻是一個必須的工具而已。既然隻是個工具,那麼他們又為什麼要對他付出感情?
一個人,到底要孤獨到什麼程度,才會因為一些一年一份的,隨手給出的禮物,對一個陌生人給出沉重的,特殊的位置?
我真是個蠢貨。
黎溫朝想:我真是太蠢了,才會連這種東西都看不出來。
他慢慢地把手臂放了下來,沉默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他一直盯著一個地方看了近半個小時,才慢慢地緩了過來。
手機屏幕早就暗下去了。
黎溫朝又把它打開,他略過了原本想要撥通的電話,往下劃了兩頁,在停頓了幾秒鐘後,他撥通了那個電話號碼。
電話裡傳來了默認鈴聲的聲音,它重複響了兩次,就被對麵的人接了起來。
還在處理工作的男人按著眉心,接通了電話。
他和對麵的人可以說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兄弟了,所以他連一聲客氣都沒有,直接就開了口,說:“碰到事情了?”
“………嗯。”
電話另一邊的人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的性質似乎並不是很高,帶著一絲絲的低啞味道。
“昶景,我想要你幫我查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