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染鈺又重新坐回了餐桌的椅子上。
嚴昶淩有意識地躲了他好幾天,黎溫朝卻一直強撐著賴在嚴昶景家不走, 吃飯的時候還要坐到少年旁邊。
少年在前一秒的時候, 剛剛多看了某道菜一眼。後一秒, 黎溫朝就幫他把菜夾到飯碗旁邊的小盤子裡麵。
他就像是身上裝了什麼雷達似的,少年一動彈,他就知道對方想要做什麼,勤勤懇懇得簡直像是個老媽子。
少年在一開始的時候, 還會認認真真地避開他夾過來的食物。
等到過了幾天,黎溫朝又拿來了一大堆對方粉絲的禮物之後,他就有了明顯的軟化。
黎溫朝夾過來什麼,他就吃掉什麼,半點兒都不挑食,乖乖巧巧的一大隻。
沒過幾天,嚴昶淩就挨不住了,也下來吃飯,還占了他哥的位置, 要坐到少年對麵。
他一開始的時候, 態度還很謹慎。
甚至不敢和少年搭話,怕刺激到他。
隻是沉默地端著飯碗, 從菜裡夾肉吃,被張姨給了個腦瓜崩兒之後, 就苦著臉開始吃生菜。
後來過了幾天, 他瞅著少年見到他的時候, 似乎也沒有什麼應激反應, 於是就開始暗搓搓地往過去湊。
湊近了,少年還會偏過臉,看看他,他下意識地會想往後退,距離嚴昶淩遠一點兒,但是又不知道這樣的反應到底是為什麼,隻能帶著點兒愧疚,看他的“朋友”。
在他的印象裡,嚴昶淩還是那個陽光開朗的大男孩兒。少年摸不清楚自己的變化,他在之前的時候,一直都是和嚴昶淩保持著聯係的。
但是不知道是從哪一天起——這樣的聯係就斷了。但是就算是這樣,嚴昶淩也有著充分又足夠的理由。
他是高三生,之前要準備考試,不能再多碰網絡。之後又出了國,和國內斷了聯係。
這些事情,都是他可以朝少年做出的解釋。
少年對他的態度異常寬容。
他在聽嚴昶淩說話的時候,永遠都是看著對方的眼睛的。就和他們剛剛認識的那段時間一樣,嚴昶淩在旁邊叨叨,殷染鈺坐在旁邊,安靜地聽他說話,認真而沉默。
嚴昶淩被這樣的待遇引得頭腦發熱,他到底年級還小,才十八歲,不能很好地克製住自己的穀欠望。
他想,我想明白了。
不管少年是不是嚴餘,他對自己的吸引力都是一直存在的。嚴昶淩很喜歡他——就算在不久之前,他還一直厭煩他。
但是從心臟最深處,像是火山岩漿一樣流淌出來的熾熱感情,卻能把那些不喜歡都燒得乾乾淨淨。
更何況——少年從來都沒做錯過什麼。
嚴昶淩很清楚,自己之前對少年的厭煩,其實是沒有道理的。
嚴餘和自己一樣大,他從出生開始,就是嚴餘了。
他又不知道自己會變成嚴餘,那些沉澱了十幾年的,一直累積的不滿和憤憤,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又不知道。
嚴昶淩自己慢慢地想開了。
他試著把自己外露的,或許有些明顯的感情壓製回去,整天纏著少年,幫他注冊各種各樣的賬號,再綁定,帶著他玩各種各樣的遊戲。
遊戲都是那種很有意思的類型,這個世界的娛樂行業,比殷染鈺自己存在的世界要發達得多,殷染鈺自己也挺喜歡這些遊戲,兩個人相處得其樂融融。
他在某個手遊裡,天天控製著自己的小人去挖草,他挖了一個月,成了服務器裡的頂級生活玩家,後來因為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挖來的草丟了,被嚴昶淩氪金多買了八十格背包。
嚴昶淩為了氪金,動了自己的小金庫。嚴昶景當天下午就看到了他的充值記錄,沒過幾天,殷染鈺登錄遊戲的時候,就發現他的背包被設置成無限模式了。
——嚴昶景把人家整個手遊工作室都買下來了,假公濟私,官方開掛。
殷染鈺:“………………”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望無際的背包格子,繼續拿著豪華鋤頭去挖草,活得簡直像是個老爺爺。
老爺爺在地裡挖了一會兒草,遊戲人物挪動了一下,就掉進了某個神秘山洞裡,開啟了某個稀世奇遇。
本來在他旁邊,控製著人物拿著噴水壺,到處瞎幾把澆水的嚴昶淩一眼沒看住,就把人給丟了。
他沒忍住,唉聲歎氣了好幾句,過了半個月,就又拉著少年玩音樂,泡泳池。
殷染鈺不會遊泳,他就拿了一隻超大的遊泳圈,給少年套上,自己在旁邊撲騰撲騰示範,像條浪裡小白龍,“撲騰”一下紮進水裡,“嘩啦”一身又冒出頭。
殷染鈺試著學他的動作,套著遊泳圈,“撲騰”一下紮進去,頭朝下進水,身上套著遊泳圈,還沒辦法翻過來,隻有兩條伶仃的腿在水麵上豎著,跟對筷子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蹬著。
“!!!”
嚴昶淩差點被他嚇死,趕忙過去把人翻了個麵兒,少年好像被淹懵了,嚴昶淩伸手拍一下,小水壺似的噴一點水,再拍一下,再噴一點水。
嚴昶淩不敢再教他學遊泳了,拿了個大毛巾,準備把少年提上來呼嚕一頓,少年卻泡在泳池裡,趴在遊泳圈上麵,慢吞吞地浮在水麵上,飄過來,飄過去。
半點兒都沒有剛剛溺水的驚恐情緒。
嚴昶淩沒得辦法,乾脆自己也下去陪著泡水,沒泡半小時,他就把少年抖一抖,提上來,兜頭一張大毛巾,從頭頂上呼嚕呼嚕好一頓搓。
少年控製不住地想躲開一點兒,又被揪住,把整個人都呼嚕乾了才放開。嚴昶淩和嚴昶景在某些時候實在是過分相似,殷染鈺被領進屋裡,連姨已經熬了薑湯,兩個少年人都被逮住,一個人灌了一碗。
殷染鈺因為體質問題,還被迫多喝了一些。
現在的天氣在變冷,一定要預防感冒。
時間就這麼慢慢過去,讓人甚至都有點兒摸不清楚到底過去了多少天。
這樣的生活,真是過得有滋有味的。
殷染鈺被嚴昶淩帶著,見識到了很多自己以前一直沒有玩過的東西,不過他依舊不出門,行動範圍一直在這棟小彆墅裡。
黎溫朝已經沒辦法天天窩在這邊了——他還要工作,過個好幾天,才能回來一次。
在某一天,他回來的時候,手裡卻拿了一張空白的碟片。
“這是《秘密》的最終剪輯版本。”
黎溫朝這麼說,他說:“再過兩三天,《秘密》就要正式上映了。你如果不想出門的話,就可以看看這個。”
他把碟片推到了少年麵前,對方盯著碟片看了一會兒,眼睛似乎也被點亮了。
他把碟片接了過來,然後認認真真地說:“謝謝。”
說話流利了不少,這段時間,他能接觸到的人,幾乎都在采取嚴昶景的“沉默就是默認”策略,硬生生把本來一天都崩不出來一個字的沉默寡言小少年,磨礪得開始開口說話。
這是一件好事。
黎溫朝彎了彎眼睛,他說:“嗯,你喜歡就好。”
這張碟片被少年用黎溫朝給的配套小盒子收了起來,放到了房間書架裡的一個單格裡。不過它也沒放多長時間,在過了幾天,到了周末的時候,就被取了出來。
“《秘密》已經開始上映了。”
嚴昶景在家裡的時候,比平常要顯得放鬆很多。他穿著灰色的悠閒襯衫,還套了一條平常絕對不會出現在他身上的黑色牛仔褲,說:“今天是雙休日,我明天不用去上班,能讓我看看你的電影嗎?”
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神卻是很溫柔的,就像是一汪和暖的水。
在那次發燒之後,少年和他之間的距離,就被隱約拉進了。每次看見他,少年都會不由自主地覺得很奇怪。
他在一開始的時候,是很排斥嚴昶景的,可是這會兒再看到他,就覺得哪裡都不是太對勁。
他依舊不是很想接近對方,但是在嚴昶景自己湊過來的時候,卻也不會再提起躲避的念頭。
他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殷染鈺卻對這樣的變化心裡門兒清。
嚴昶景的表現,一直都是很“無害”的。
他是把少年強行帶回來的,再拋棄少年的可能性就變得很低。他沒有表現出要讓少年做他的情.人的意思,反而一直在以“保護者”的身份做事,手甚至都沒不規矩過一次。
這種感覺很奇怪。
嚴昶景潛移默化地,讓少年隊他產生了“信任”感。
或許還沒有多少感情,但是在已經有了足夠的信任的前提下,產生感情,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了。
少年抬著頭,看向湊過來的嚴昶景,他沉默了大概幾秒鐘,才說:“………嗯。”
你看吧。
這就是答應下來的意思了。
嚴昶景卻沒有走人的意思,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毛,試著得寸進尺:“我可以和你一起看嗎?”
少年抬著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果斷拒絕了:“我不看。”
嚴昶景乾脆在他旁邊坐下,說:“是不想看,還是不想和我一起看?你也辛辛苦苦拍了那麼久,總也得看看自己的成果,如果是因為我才不想看………”
他停頓了一下,慢慢地垂下了眼睛,明明語氣沒有變,還是很溫和的調子,卻莫名能讓人感覺到他的低落:“………如果是因為我才不想看,你看的時候,我就躲開你,嗯?”
他皺了皺眉,又很快舒展開,伸手想要再去擼擼少年的頭毛,想到少年隊自己的排斥,頓了頓,就又收了回來。
繼續說:“這也是你的出道作,你總得要看看的。”
還在盯著他看的殷染鈺:“………………”
總感覺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控製不住地坐立難安。
嚴昶景卻已經站了起來,說:“我先出去了。”
少年和他對視:“………………”
嚴昶景卻隻是停頓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說走就走,半點兒都不含糊。
等到他的手已經按到門把上,把房門拉開的時候,少年終於抿了抿嘴唇,說:“………看。”
嚴昶景頓了一下,就聽到他說:“和你看。”
………………
當天晚上,少年沒在自己房間裡待,他被嚴昶景領到了二樓的臥室,還拿著自己的光碟,認認真真地準備看電影。
嚴昶景本來準備帶他去私人放映室看,卻沒有想到,少年竟然舍得拿出自己的碟片。
他大概明白少年應該是誤會了什麼,但是卻沒有出聲提醒,隻是默默的取消了原本的打算,帶著少年進了自己的房間。
光碟被他推到了放映器裡,燈被關掉了,嚴昶景把之前就準備好了的零食推到少年旁邊,甚至很難得的給他開了一罐青少年都喜歡喝的快樂水。
“不要喝太多。”
他這麼說,手上卻非常誠實的,又給少年開了一罐薯片。
房間裡除了他的聲音,就是一片安靜。少年接過了他遞過來的零食,有點稀奇地試了試。
………還挺好吃的。
他們坐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抬頭看著眼前的大尺寸屏幕。
屏幕上一篇漆黑,慢慢地顯露出一行、一行的文字。
深色的黑暗裡,一點點浸透了微光,一點聲音慢慢地從屏幕裡傳了出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屏幕上麵。
是黎溫朝。
周圍的場景非常日常,他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超市等待付賬。
周圍的人擠擠嚷嚷,他前邊是一對黏黏膩膩的情侶,後麵是一位大著肚子的孕婦,屏幕上的青年一開始還沉浸在手機裡,不知道在看著什麼東西,等到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看見了自己後麵的大肚子之後,就自然地讓開了位置,讓孕婦走到自己前麵,自己站到了她的身後。
他還問:“需要幫忙嗎?”
這兒指的是孕婦提著的東西,她買的東西並不是很多,但是額頭上卻出了汗,估計是因為身體的原因,就算手裡的東西隻有一點重量,也依舊顯得非常吃力。
孕婦回過頭,感激的朝他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不用不用,真是謝謝你………”
於是青年就點了點頭,但是眼神卻還是一直注視著孕婦,手臂微微在對方身邊護著,是一個隨時準備攙扶對方的動作。
這是一個很善良的小夥子。
在看到這個細節的時候,所有人都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這看起來像是一部日常片,導演的能力的確非常優秀,就算是這樣簡單的劇情,也能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舒適和溫馨。
但是這樣溫馨的表象,很快就被撕裂了。
像是忽然來到了異時空一樣,在下一秒,不知道從哪兒忽然竄出來了一大群西裝墨跡的黑衣人,這些人看著更像是什麼霸道總裁的保鏢什麼的,總歸,應該是和現在顯得很普通的青年扯不上什麼關係的。
但是他們卻像是眼睛裡裝了雷達一樣,直衝衝的就朝著青年衝了過來。
超市裡麵一片混亂,有人急匆匆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那位孕婦也受驚地尖叫起來,被她前麵的情侶護住,整個場景亂糟糟的一片,有人握著手機,想要打電話報警,下一秒就聽到黑衣保鏢冷冰冰道:“要出走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少爺,還請您不要為難我們,跟我們回去。”
青年:“???”
他一臉懵逼,還在頑強掙紮:“你說什麼——我根本都不認識你們!什麼少爺,我十二歲就沒父母了——”
黑衣保鏢:“請您不要再為難我們,這一次再不把您抓回去,我們月底的業績是要被扣的,本來工資就不多,再扣業績下個月就要喝風了。”
本來準備打報警電話的大學生,有點懵逼地看了看現在的情況,默默地把手機收了回去。
這一幕有點兒莫名其妙的好笑,又有點兒毛骨悚然的恐怖,因為青年是真的不認識他們,但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黑衣保鏢的幾句話,他就失去了求救的希望,被他們強行打包帶走了。
站在圍觀群眾的角度,這一幕像是什麼詼諧喜劇。但是如果是站在主角的角度來看,這簡直就像是什麼恐怖片的前奏了。
兩種截然不同,本來應該毫不搭邊的氛圍,就被這麼和諧地融合在了一起。殷染鈺就算知道導演的確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實力派,卻也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做到這一步。
屏幕上,青年已經被這群黑衣保鏢綁到了車裡,他的手機被強製沒收了,要講道理,卻也講不通。不管他說什麼,一些人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在他叭叭累了之後,領頭的保鏢甚至給他遞了一瓶水,說:“潤潤嗓子。”
青年:“………這裡麵是不是放了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