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楊氏聽到武則天的話,怔然半晌,隨即笑歎了起來。
“皇後說的對,我如今年事已高,確實不該再為這些事情操心。”
隻是,廢後之事並不止是武則天一個人的事情,若不是武家全族人的榮華富貴都係在了武則天身上,楊氏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想出來折騰。話雖是這麼說,楊氏向來認為自己老當益壯,當她聽到武則天冷淡的話語時,內心還是很震驚的。
女兒的羽翼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豐滿,不再需要老母親為她謀劃些什麼。
一時間,楊氏的心裡既震驚,又失落,但她依然想讓賀蘭氏進宮。
“皇後殿下,我也是一把老骨頭了,為孩子們操心不了幾年。你的長姐身體是越來越不爭氣,不久之後便是白頭人送黑頭人的事情。至於你,我也沒幾年的時間能為你費心了,隻希望能在自己尚未糊塗前,多為你想想日後的處境。”
武則天望著楊氏,沉吟了半晌,語氣有些複雜地說道:“母親心中在擔心什麼,我都明白。但我與聖人之間,不需要誰來替我分憂。這天底之下,無人能替我分憂。”
在禪房裡玩的李沄一邊豎著耳朵聽母親和楊氏的談話,一邊坐在禪房的窗台上看夕陽,忽然聽到了母親語氣複雜的一句話,微微一怔,回頭看向母親。
母親跪坐在案桌前,手中捧著杯子,喝著那清苦的熱茶。
因為是要到感業寺禮佛,母親穿了一身素色的常服,臉上隻是略施脂粉,與平日的雍容華貴相比,今日的母親雖然略顯樸素,可那行雲流水般的舉動,無不昭示著她是帝國最尊貴的女人。
可母親的眼底卻並沒有快樂。
李沄心想,母親並不想賀蘭氏進宮,父親也跟母親一樣,沒有讓賀蘭氏進宮的念頭,可母親心中卻不高興。
李沄有些不解,為什麼?
武則天側頭,看向坐在窗台上歪著腦袋打量她的女兒,微微一笑,過去將李沄抱在懷裡,她一邊輕拍著李沄的後背,一邊跟楊氏徐聲說道:“母親,給賀蘭找個合適的人家,是聖人的意思。賀蘭在清寧宮做錯了事情,人誰無過錯,隻要知錯能改就好。可賀蘭卻撒謊了,她將自己犯的過錯推到太平身上。”
楊氏:“……”
“誰不知道太平是聖人放在心尖上的人兒,她的幾個兄長都寵著她讓著她,什麼時候讓她受過委屈,可賀蘭卻想讓太平當她的替罪羔羊。那本是一件小事,若是在我這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過去了,誰知賀蘭卻讓聖人撞見了。”
楊氏:“…………”
李沄聽著母親的話,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
母親對楊氏是孝順的,也從來不想落人口實。如果母親說她不想讓賀蘭氏進宮,那外祖母肯定還有話說,指不定還能說母親不孝,不將外祖母放在眼裡。然而母親卻將父親拉了出來,三言兩語,便讓外祖母啞口無言。
皇恩浩蕩,武家今日的顯赫全靠父親一句話。
楊氏年紀大了,人卻不糊塗,隻好悻悻地看了窩在武則天懷裡的小公主一眼,無奈地說了句:“你這個小討債鬼,淨壞你母親的事。”
李沄笑嘻嘻地問外祖母:“討債鬼是什麼呀?”
心裡卻想,她才不會壞母親的事情呢,她是母親的小福星。上官儀慫恿父親廢後,那還沒蓋章的詔書是她找出來的。賀蘭氏本來是要當父親寵愛的小情人的,現在因為她的緣故,也不會進宮往母親心裡添堵了。她多好啊!
武則天跟楊氏說話,怕李沄待久了會寂寞,於是讓庫狄抱著李沄去玩。
佛門清淨地,李沄也沒想要擾了出家人的清靜。聽說母親當年在感業寺的時候,是住在北麵的一個院子,李沄一時興起,讓庫狄氏抱著她過去。
庫狄氏抱著李沄,身後還跟著槿落和秋桐幾個侍女。一行人繞過回廊,去了感業寺北麵的院子。
春日的夕陽暖和溫柔,感業寺中的垂絲海棠開得正好。
身段優美的少女穿了件淡櫻色的襦裙站在海棠花下,身姿筆直,眉目如畫。
抱著李沄的庫狄氏腳步一頓。
是賀蘭氏。
賀蘭氏的眼睛微紅,裡麵隱隱有水光,像是剛哭過一般。
庫狄氏抱著李沄停下了腳步,儀態從容,“賀蘭小娘子,你怎會在此?”
賀蘭氏走了過來,她站在台階下看向李沄,“公主。”
李沄朝賀蘭氏露出一個笑容。
賀蘭氏看著李沄,都說小公主長得像皇後殿下,其實並不像,她鼻梁高挺像極了父親李治,還有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麵閃動著笑意時,與李治那雙多情含笑的眸子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