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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小雨潤如酥, 草色遙看近卻無。
早春的長安,下起了淅瀝瀝的細雨。朝廷再度收到了來自幽州的捷報,說我軍大敗高麗,如今高麗軍已潰不成軍, 破城指日可待。
李治看著從幽州快馬加鞭而來的捷報, 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連說了好幾聲好。
就是,聖人拿著捷報,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不由得問王百川, “蘇子喬沒有書信送回來麼?”
王百川愣住, 一開始沒弄明白聖人好端端的,怎麼會問蘇子喬有沒有書信。
隨即, 又恍然大悟。
蘇子喬一直甚得聖人和太平公主的青睞, 尤其是小公主, 時常念叨著蘇子喬。蘇子喬要隨軍出征了, 小公主要送行;蘇子喬要定親了, 小公主樂得滿屋子亂轉;蘇子喬被人說是天煞孤星了,小公主要找明崇儼給他批命, 把那命格和麵向誇得天花亂墜……小公主甚至愛屋及烏,蘇子喬的未婚妻臥病在床,小公主纏著父親, 說讓尚藥局的大夫去兵部侍郎的家中為程小娘子看病用藥。
冬去春來, 自從上次蘇子喬挖了一盒子人參帶回來給小公主之後, 就再也沒有蘇子喬的音訊。
隻知他要和兵部侍郎家的小娘子要定親,可那消息,還是從幽州回來的兵部侍郎說的。
王百川覺得蘇子喬最近仿佛就隻活在旁人的話裡。
聖人之所以會問起蘇子喬,大概是小公主又念叨蘇子喬了吧?
王百川恭立在李治的身側,“沒聽說有蘇將軍的書信送回來。”
李治眉頭微蹙。
王百川笑著說道:“我軍與高麗軍打得如火如荼,英國公李績等人應該也忙得腳不沾地,蘇將軍年輕有為,又在歲除之日領著輕騎兵打了勝仗,如今大概會被李績委以重任,一時抽不出身寫家書回長安,也是情有可原。”
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李治覺得大概也應該是這樣。
再說李治是知道蘇子喬性情的,忙起什麼事情來,便心無旁騖。
想想那小子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沒上心,這會兒忙著打仗呢,哪有什麼心思寫信陪小公主解悶。
這麼一想,頓時釋然。
而且最近太平生病了,沒能像從前那樣活蹦亂跳,也不能天天想著些精靈古怪的主意來為難父親。
李治耳根倒是清淨了,卻覺得很不習慣。
想起李沄原本肉乎乎、帶著嬰兒肥的蘋果臉,如今都清減成了瓜子臉,老父親就是一陣心疼。
——她還不如天天來折騰父親呢。
***
李沄在丹陽閣養病了好些天,外麵細雨蒙蒙,她就跟周蘭若趴在雪堂靠窗的榻上看著外麵的春雨綿綿。
永安縣主周蘭若正在嘰嘰呱呱地跟李沄說這幾天承乾殿發生的事情。
周蘭若雙手撐著下巴,兩隻小腳還翹了起來在空氣裡晃蕩,小女童用稚嫩的聲音跟李沄說道:“三表兄自從上次在丹陽閣裝完鬼之後,就有點瘋,天天在承乾殿裡帶著個鬼麵具嚇唬人,開始那些人還被他嚇到,如今嚇成習慣了,大家都不理他。可三表兄對大家不理他的事情十分不滿,要求每個人見到他帶著鬼麵具的時候,必須要裝出一副快要嚇哭的模樣。”
李沄啊了一聲,笑著問周蘭若,“真的麼?”
可是想了想,覺得李顯這個頑主是真的能做出這種事情。
周蘭若嘻嘻笑,小腦袋直接擱在了李沄的肩膀上,“是真的。四表兄跟我說,彆理三表兄,等他瘋完這一陣子,大概就會好了。”
李沄深以為然,她也是這麼想的。
李沄雙手擱在了大迎枕上,下巴抵著手背,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她現在病還沒好,外麵又在下雨,就很悲催地被父親和母親禁足了。
好些天沒出去遛彎,小公主覺得自己身上都快發黴了。
周蘭若枕在李沄的肩膀,見她沒什麼反應,不由得抬起頭來,看著李沄的側臉。
因為生病的緣故,李沄原本還帶著嬰兒肥的臉清瘦了一些,睫毛十分濃密,又長又翹,在她的眼簾下投下一道陰影。小巧的鼻子弧線完美,可在鼻梁中間卻有一點微微的突出,周蘭若聽母親說過,這叫駝峰鼻,會讓人看起來很凶。可放在李沄的臉上,卻意外地好看,令她在嬌俏中又透著幾分倔強。
周蘭若看著李沄的側臉,眨了眨眼,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那吹彈可破的側頰。
李沄嚇了一跳,回過頭看看向周蘭若,“永安,做什麼呢?”
小蘿莉的手頓在半空中,那雙大眼睛閃閃發亮地問李沄,“太平,我能摸一下你嗎?”
李沄頓時黑線,這是什麼問題?
可是對著小蘿莉那充滿希冀的眼神,李沄默默地點了點頭。
周蘭若見李沄點頭,眉開眼笑,肉乎乎的小手像是要觸碰什麼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李沄的側頰,讚歎著說道:“太平真好看。”
李沄:“……”
周蘭若又神情認真地說:“婉兒已經是永安見過很好看的人了,可太平比婉兒更好看!”
李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周蘭若的小腦袋,笑了起來。
童言無忌。
她記得自己真正年幼的時候,總會覺得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是最好看的。
母親是最好看的,跟她親近的小姐姐們也是最好看的,不管是什麼有著神仙顏值的人,在她心中都比不上身邊親近的人好看。
在如今的周蘭若眼裡,大概也是這麼一個道理。
周蘭若看著李沄的笑顏,也笑彎了眼。
“太平,等你好了,天氣晴了,我們一起去承乾殿找驚鴻玩。我昨個兒去承乾殿找四表兄的時候,驚鴻正在跟著四表兄敲的羯鼓在樹上跳舞,很可愛!”
說起驚鴻,李沄想起了蘇子喬。
那天的噩夢過於真實,像是她真的與蘇子喬經曆了一場生離死彆似的。
自從上次蘇子喬送回來一盒人參之後,她就隻聽說了蘇子喬要定親了,歲除的時候打了勝仗,至於其他的,就一概沒有了音訊。聽說又有捷報從幽州送回長安,高麗向大唐稱臣的日子大概不遠了。
李沄對蘇子喬還是有些想念的。
戰場上生死一瞬,也不知道蘇子喬如今到底怎樣。
不過,有時候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再說了,如今蘇子喬都是要定親的人了,以後在他的生命裡,要分給妻兒和家人的時間和心思會越來越多,無暇顧及他人,也是十分正常的。
這麼一想,李沄心中就十分釋然。
人
總是要長大,要學會跟各種各樣的人走在一起,然後也要學會跟各種各樣的人分道揚鑣。
李沄正想著,有侍女從外麵跑了進來,“公主,周王和殷王帶著薛小郎君和周國公來了。”
李沄啊了一聲,原本趴在大迎枕上的小身板坐了起來,“那就請他們進來吧。”
大明宮中,因為這幾個小郎君在,顯得格外熱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