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少年眼神清澈明朗, 李沄見狀, 臉上梨渦清淺。
也是, 幾位小郎君, 不管是已經出宮的李顯和薛紹,還是如今尚在宮中的李旦和武攸暨, 他們一直都對她極好。
幾位兄長什麼事情都順著她, 對她幾乎有求必應。
李沄跟武攸暨說:“攸暨表兄, 供奉石頭的事情, 你可千萬不能當真,我隻是隨口說的。”
武攸暨抬眼, 淡淡地瞅了李沄一眼,“哦”了一聲。
其實在國公府修個佛堂也沒多大事兒,那麼大的國公府,就他帶著一些奴仆住在裡麵。
當初武士彠修建府邸的時候,他的兩個兒子已經要成家立業了,老人家大概是希望兩個兒子能多子多孫, 為武家開枝散葉。長安無論什麼時候都是寸地寸金, 商人出身的武士彠愣是斥巨資買了一大塊地, 蓋了個大宅子。
五進的大宅子,大大小小的院子有十幾個。
武攸暨既沒成親,也沒有兄弟姐妹跟他一起住在國公府裡, 國公府的院子都閒置了。最近一年武攸暨回國公府的時候, 心裡還琢磨著是不是要把國公府重新規劃一下。
要翻修他大概是沒那麼多銀子的, 他如今才有了正經兒的差事, 雖然聖人姑父對他的賞賜也挺多,逢年過節給他的賞賜比一般大臣一年的俸祿都多不知道多少,但人不可鋪張浪費,要懂得開源節流。
雖然武攸暨覺得銀子要花在應該花的地方,但這幾年他有這麼多的賞賜,偶爾浪費一下為沒關係,修佛堂供奉石頭對國公府的開支是小意思,反正多的是空房子,他自己對建房子也是十分在行的。
為了避免太平不知道他的誠意,武攸暨又說:“就算太平是隨口說的也沒關係,國公府裡有很多空院子。隨便挑一個院子來修佛堂,花不了多少工夫。”
李沄汗顏,“可你又不信佛。”
頓了頓,李沄又補充道:“我其實也不信的。兩個不信佛的人修個佛堂,供奉一塊石頭,不覺得很奇怪嗎?”
豈止是奇怪,那簡直就是蠢了。
武攸暨:“……”
武攸暨這才打消了在國公府修佛堂的念頭。
轉而,他又跟李沄說:“薛紹出宮也有好些時候了,這幾天也沒見他到崇賢館上課。明日崇賢館放假,我和四表兄想去看一下薛紹。”少年清越的聲音帶著幾分憂心,“薛紹的阿耶生病了,如今沒來上課,想來是他的阿耶病情變重了罷?也不知道他心裡會難過成什麼樣。”
李沄聽著武攸暨的話,心裡覺得很欣慰。
果然當初跟母親胡攪蠻纏,讓攸暨表兄回來當國公府的繼承人是對的。
不管是武三思還是武承嗣,誰能像少年武攸暨這般善良而周到?
李沄記得曆史上薛紹自幼便失去了父母,如今薛瓘和城陽姑姑能活到這時候,已經很不容易。
——這一世的薛紹,其實已經非常幸運。
武攸暨問李沄:“太平,你跟永安,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公主府?”
李沄想了想,搖頭,“明天我要陪阿耶練劍器舞,子都這幾天休沐出宮了,等天氣再回暖一些,我再出宮去看薛紹表兄。”
蘇子都是蘇子喬的族弟,從小就跟著蘇子喬混的。幾年前上元節的意外,周季童被罰去為先帝守墓至今都還沒重新啟用。
為了保證太平公主出宮時的安全,李治叫蘇子喬推薦兩個武功高強又信得過的護人進羽林軍,蘇子都就是其中一人。因為蘇子都出身比段毅的出身要高一些,晉升得也快一些。
如今蘇子都休沐,李沄沒打算把他叫回宮裡。
武攸暨聽李沄這麼說,微微頷首,“好吧,那太平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薛紹嗎?”
李沄笑道:“唔,就讓紹表兄保重身體,他好好的,才能照顧好父親和母親。”
武攸暨點頭,語氣鄭重地說道:“太平放心,我一定把話帶到。”
李沄笑睨了武攸暨一眼,她對武攸暨一直都很放心。
武攸暨身上沒有薛紹那樣的書生氣,也沒有四兄李旦那樣的文藝氣質,可他為人處世,都十分通透,性情灑脫,又帶著幾分君子坦蕩。
兩人就站在清寧宮外的道路上說話,宦官和侍女們都識相地走遠。
從清寧宮出來散步的皇後殿下和華陽夫人就遠遠看見了兩個少年男女,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隻看到兩個小家夥抬頭,相視而笑。
鮮花夾道,相視而笑的兩個少年男女,竟比從畫中走出來的人兒還要好看。
武則天腳步一頓。
華陽夫人的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武則天側頭,吩咐碧華,“清寧宮裡有臨川長公主送來的兩壇葡萄酒,拿一壇出來送去給承乾殿給周國公和殷王,再拿一壇送去丹陽閣給太平公主和永安縣主。”
碧華一怔。
皇後殿下又笑著說道:“想來你一時也想不起來那兩壇葡萄酒被我放到了哪兒,我還是回去一趟。”
說著,又無聲無息地與華陽夫人一起回了清寧宮。
華陽夫人笑著與皇後殿下說道:“公主從小與周國公就格外投緣。”
皇後殿下眉目舒展,語氣也輕鬆,與華陽夫人嘮嗑家常,“可不是麼?當年我為了父親的繼承人苦惱,三歲的太平當時個子很矮,還夠不著案桌。她踮著腳伸手拽來外祖父家的族譜,一頁一頁的翻,找到了攸暨的名字,跟我說這個小表兄的名字好聽,很適合當外祖父的繼承人。我那時笑她胡鬨,如今回想,卻覺得許多事情是冥冥中自有定數的。”
華陽夫人聞言,頓時心中一跳。
小公主今年十二歲,談論婚嫁為時過早。
周國公武攸暨今年已經十五,又年少有為,正是要議親的年紀。
可皇後殿下卻沒有絲毫要為武攸暨議親的打算……華陽夫人抿了抿嘴,臉上帶著笑容,沒敢接皇後殿下的話。
翌日,李沄帶著驚鴻去長生殿陪父親練劍器舞。
練完劍器舞,公主的萌寵膽大包天地站在了聖人的肩膀上。
自從太平公主出生後,聖人私下的時候,就是個女兒奴。他對女兒十分疼愛,對女兒的萌寵也是愛屋及烏,彆說驚鴻是站在他的肩膀,就是驚鴻站在他的腦袋上,他都隨它。
李治看著如今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女兒,黑眸中盛滿了笑意,他問女兒:“攸暨和旦兒都出宮去看紹兒了,太平怎麼不去?”
李沄陪著父親慢慢走回長生殿的西閣,聲音愛嬌,“因為太平想陪阿耶練劍器舞,子都也沒在宮裡,所以就不去了。”
聖人聽著女兒的話,內心很是受用。
女兒雖然對宮外的世界充滿好奇,隔三差五就要出去遛彎,可在她心中,父親總是最重要的。
李治將站在他肩膀上的驚鴻抱下來,放在懷裡,一隻手順著驚鴻身上光滑的羽毛,像是感歎似的跟李沄說道:“你城陽姑姑的駙馬,許是沒多少時日了。你的城陽姑姑向來疼你,紹兒也喜歡與你一起玩,你後麵若是得閒,可以多出宮去看望他們。”
李沄聽著父親的話,乖巧地說好。
薛瓘去年秋天在宮中當值的時候,頭暈目眩,倒地不起。昏睡了好幾天之後,薛瓘終於醒了,人是醒了,半邊身卻動彈不得。
如今臥病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薛紹也是因此才出宮,回公主府居住的。
人有旦夕禍福。
有的人有的事,到了那個時候,是怎麼留也留不住的。
道理誰都明白,可如果道理也並不是什麼時候都管用的。
李沄想到城陽長公主和薛紹……心裡有些發愁。
父親在她耳旁歎息,語氣很是心疼,“也不知道城陽阿妹和紹兒,如今心裡該是什麼滋味。”
李沄默然。
可她不願父親心裡想太多這些事情,父親的頭疾近日才好些,也能出來見風練劍了,這是好事。雖然李沄很不喜歡殷大夫和明崇儼天天叫父親靜養,但他們說父親的頭疾要少些憂慮才容易好,這一點李沄是很讚同的。
小公主的目光落在掛在牆壁上的莫邪劍。
那一把劍,她小時候就想將那把劍據為己有,隻是父親總是不讓。父親說那把劍是他年幼時,先帝給他的,可不能將那把劍送給小公主。
李治見女兒不說話,側頭看向她,隻見她的目光落在了莫邪劍上,不由得莞爾,“怎麼又在看那把劍?”
女兒從會說會爬開始,就對長生殿裡的寶貝虎視眈眈。看到什麼喜歡的,跟父親撒嬌耍賴,都要把東西拖回丹陽閣。聖人的長生殿如今已經被小公主搜刮得差不多了,唯獨這把劍身鑲嵌著寶石的莫邪劍,聖人還堅持著掛在長生殿的西閣。
這是聖人的長生殿裡唯一能拿出去裝點門麵的寶貝了。
——也難怪小公主對莫邪劍念念不忘。
這把莫邪劍的劍身上鑲嵌的寶石,隨便摳一粒出來,就值不少銀子。
李沄順著父親的話,笑著轉移他的注意力,“因為阿耶不舍得把莫邪劍給我,所以我每次到長生殿來,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聖人語氣無奈而寵溺,“你平時除了到長生殿陪阿耶練劍,平時也用不著,要那莫邪劍做什麼?”
李沄嘟囔著,“可太平就是想要嘛!”
“這把劍不能給你。”李治想了想,然後笑著說:“若是日後太平下降的駙馬會用劍,阿耶就把莫邪劍給你當嫁妝。”
李沄:“……”
李沄:“那阿耶還是彆把莫邪劍給太平了。”
雖然想到女兒長大後就要出嫁的事情,令聖人李治心裡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