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皇後捧在手掌心上長大的女兒,有誰能配得上?
任誰都是入不了聖人李治的法眼的。
但心裡不爽和不舍得是一回事兒,給女兒的嫁妝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他的小女兒下降之時,十裡紅妝都不為過。
身為父親,什麼都願意給她,到時候,莫邪劍也是可以給她的。
父親如此慷慨,女兒卻不領情?
李治劍眉微挑,“為何?太平不是很想要莫邪劍的嗎?”
李沄:“太平不想下降,太平想永遠留在宮裡陪著阿耶和阿娘。”
頓了頓,小公主又說:“要我下降也不是不行,到時候阿耶給我找的駙馬,至少得跟阿耶一樣厲害,我才願意下降的。”
李治被李沄逗得哈哈大笑,“那可不行,像阿耶這樣的人,天下隻有一個。”
李沄看著父親俊雅臉龐上的笑意,也忍不住笑起來。
她眨巴著眼睛問李治:“如果沒有,就讓太平留在宮裡好不好?或者,阿耶和阿娘不想我留在宮裡,就在皇城外給我建一座公主府,到時候我住在公主府裡,每日清晨入宮,傍晚出宮,日日這樣陪伴著您和阿娘,好不好?”
“阿耶,好不好啊?”
好不好?
好不好?
女兒的聲音愛嬌,軟軟糯糯地向他撒嬌。聖人聽著小公主的話,隻當她是說著玩。
知好色,而慕少艾。
隻怕到時候到了豆蔻年華的女兒,心早就飛出了宮外去。
但那都是日後的事情了,反正如今聖人的心裡是被女兒的話弄得是滿滿當當的,滿足而柔軟。
就是女兒說阿耶,您將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太平,好不好?
聖人大概都會毫不猶豫地說好,然後趕緊召集人去搭天梯上天去為女兒摘星星。
於是,聖人笑著點頭,“好!都聽太平的!”
李沄聞言,頓時笑彎了眼,“阿耶真好!”
***
薛紹沒能等到太平公主出宮,他的父親薛瓘就去世了。
儀鳳二年的三月,京師地震。
地震發生的時候薛瓘正在午睡,照顧他的隻是一個貼身奴仆。地震來得急,仆人來不及把薛瓘扶起,屋上的房梁就已掉落。
城陽長公主的駙馬都尉薛瓘,是被震落的屋梁壓死的。
那個奴仆,也被房梁壓斷了一條腿。
京師地震,毀壞房屋上萬間。
所幸地震發生的時候,是白天,許多人僥幸得以逃生。若是發生在深夜,死傷無數。
此時太子殿下的咳嗽之症尚未好轉,雍王李賢向聖人李治主動請纓,與西台侍郎楊思儉一起主持京城地震後的重建工作。
李治準了。
就在長安城中一片廢墟的時候,李沄出宮,到了城陽長公主的公主府。
薛瓘的去世對城陽長公主的打擊很大,薛瓘下葬後,城陽長公主就生病了。剛送完父親的薛紹緊接著就要照顧母親,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李沄和周蘭若一起出宮,到了城陽長公主的公主府,穿著一身孝服的薛紹已經和幾位阿兄在公主府的大門等著。
父親剛剛去世,公主是天家之人,禮不可廢。
李沄和周蘭若見到薛紹和他的兩位兄長時,雖然覺得心酸,可還能控製。可當她們看到病中的城陽長公主時,便忍不住紅了眼睛。
城陽長公主坐在庭院中的太師椅上,身上蓋著薄薄的毛毯。
春日的暖陽照在她的身上,可她卻恍然未覺。
李沄看著那個靠著貴妃椅的中年女子,眸中閃過震驚的神色。
昔日那個端莊華貴的女子,眉如遠山,目光溫柔。可是如今,她毫無生氣地坐在那裡,安安靜靜的,不吭一聲。
李沄和周蘭若對視了一眼。
薛紹緩步走過去,俯身。少年忍住悲戚之色,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柔聲在她的耳邊說道:“阿娘,是太平和永安來看您了。”
城陽長公主一動不動。
李沄緩步走過去,在城陽長公主的前方蹲下,她擠出一個微笑,輕聲喊道:“城陽姑姑,我是太平啊。”
城陽長公主這才緩緩將目光落在了李沄身上,可是她隻是看了李沄一眼,隨即又視若無睹地移開了目光。
旁邊的周蘭若紅著眼睛,“紹表兄,城陽姨母不認得我們了嗎?”
薛紹聽著周蘭若的話,眼底微熱。
少年用力眨眼,聲音比平時稍顯低啞,“大夫說,阿娘是因為傷心太過,才會如此。等過些時日,或許就好了。”
李沄望著城陽長公主的模樣,心裡有些後悔。
她應該早些出宮的。
要是她那天跟四兄和攸暨表兄一起出宮,或許還能見到神智清醒的城陽姑姑。她還可以跟城陽姑姑說,父親在宮裡十分惦記她,叮囑她千萬要保重自己。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李沄雙手搭在城陽長公主的膝蓋上,緩緩地將自己的額頭抵在手背上,輕喃著問城陽姑姑你不管幾位表兄也不管我的阿耶了嗎?
可是城陽長公主仍舊動也不動。
周蘭若見狀,眼淚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薛紹送兩位表妹離開公主府,李沄上下打量著薛紹,清麗的眉目染上憂心之色。
“紹表兄一定要保重。”
少年看著十分冷靜,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沄神情有些不放心,但天色漸晚,她必須得在宮門關閉前趕回去。
李沄:“那我和永安回宮了?”
薛紹又“嗯”了一聲。
李沄見狀,隻好帶著周蘭若離開。走了幾步,公主的腳步頓住,她回頭。
隻見穿著一身孝服的薛紹身姿筆直地站在大門前,夕陽將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身影被拉得很長。
少年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
李沄沒忍住,轉身跑向薛紹。
她跑到離薛紹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停下,那雙澄明清澈的眸子望著薛紹,輕聲問道:“紹表兄,你還好嗎?”
薛紹連日來的情緒其實已經累積到一定程度,可是無處宣泄。父親去世,母親病倒,他甚至來不及悲傷,就要忙著安撫和照顧生病的母親。
誰見了他,都隻跟他說節哀順變,保重,要照顧好母親。
也沒有誰問他,到底好不好。
少年望著眼前的公主,原本還一片平靜的眸底瞬間情緒翻湧,悲傷有之,脆弱有之,可隨即又被他強自按捺下去。
他眼睛微紅,卻還努力跟李沄笑道:“我還好,沒事的,你彆擔心。”
少年的模樣,令李沄很想抱抱他。
可是她不能。
她隻能站在原地,跟薛紹說:“過些日子,城陽姑姑會好的,你也會好的。”
薛紹用力點頭,說道:“我知道。阿娘先前跟我說,久病的父母,都是教子女成人的。我會照顧阿娘,照顧自己。”
李沄看著少年堅強的模樣,笑了。
可是不經意間,笑出了眼淚。
她知道,時間是個好東西。
生命中遇見的好與不好,唯有時間始終如一陪你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