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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夢到了蘇子喬?
周蘭若的聲音在耳旁響起,李沄再度陷入沉默。
周蘭若也不催她,就在旁邊安靜地陪著。她知道,每次太平心裡有些什麼事情的時候,都不會輕易地說出來。她自幼入宮,與太平同吃同住,自詡看到太平的一根頭發就能懂得太平的心事,可實際上,有許多事情,她是看不懂的。
大明宮裡所有的人和事,猶如霧裡看花,令人看不清摸不透。
她能摸清太平的性情,卻猜不透太平的心事。
搖晃的燭光似乎是令李沄覺得不舒服,她的眉頭微蹙了起來。
周蘭若見狀,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太平?”
少女的聲音在李沄的耳旁響起,她那濃密的睫毛微顫了下,“永安,我不止夢到了蘇子喬,我還夢到了裴尚書,還有許多人。可我不知道夢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除了他們,我還夢到了阿耶。”
周蘭若訝然,“聖人舅父?太平夢到舅父在做什麼呢?”
李沄將捂著她眼睛的手拿下,她捏了捏周蘭若的掌心,轉頭笑道:“不知道,醒來之後就迷迷糊糊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周蘭若:“……”
永安縣主無奈地跟李沄排排坐,咕噥著說道:“你這樣,可讓我怎麼放心出宮。”
——又老調重彈。
李沄沉默了片刻,難得沒像先前那樣勸周蘭若,隻是輕聲說道:“永安,如果今日你對宋璟是毫無好感,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叫阿娘做主讓你嫁給他。可在你的心裡,若是覺得他挺好的,那就不要猶豫,我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快樂一些。你會出宮,我早晚,也是會出宮的。”
周蘭若一愣,看向李沄。
李沄朝她露出一個笑容,伸手幫她將垂落在胸前的長發撩撥到後背,“我心裡其實也很舍不得永安,但是我希望永安能過得快樂一些。你不是一直都很懂我的嗎?”
周蘭若看著李沄臉上的笑容,片刻之後,臉上也露出一個笑容。
隻見她將額頭抵在李沄的肩膀上,笑歎的聲音帶著幾分嬌嗔,“好啦,我當然懂太平,我再也不會說那些話了。”
昨晚驚雷又有風雨,周蘭若去陪李沄,一宿未睡。翌日李沄也沒讓人去打擾她,倒是自己先起來了去長生殿找父親。
每年的春天,李治都會帶李沄去摘槐花。
今年除了摘槐花,還多了個花樣,烤紅薯。
李沄和父親坐在太掖湖旁的槐花樹下,前方是一個小爐子。
聖人不管是摘槐花也好烤紅薯也好,都是十分名不符實的,隻需要宦官們動手就行。
李沄跟父親坐在火爐邊,精神不太好。一晚上沒睡好,精神能好那就奇怪了,可是偏偏她又睡不著,做了那個夢之後,她覺得自己腦子清醒到不行。
李治手裡拿著一本史書,側頭看向李沄,“太平怎麼怏怏不樂的模樣?你從前不是很喜歡讓我陪著你烤紅薯的麼?”
李沄:“……”
她哪有很喜歡讓父親陪著烤紅薯?
在她的記憶中,也就是百草園種出第一批紅薯的那個冬天,她一時心血來潮,拽著父親陪她烤過一次紅薯而已。
李沄拿著一根小樹枝,撥弄著爐子裡的木炭,咕噥著說:“太平才沒有怏怏不樂呢,太平隻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李治微微挑眉,傾身看向李沄,“想什麼事情?”
李沄抿著唇笑,“下個月永安要及笄了,她及笄之後就要出宮了。”
李治知道女兒跟周蘭若兩小無猜,感情十分親密。如今聽她說起周蘭若,知道她心中大概是既不舍又擔心,便溫聲說道:“永安要嫁人,你又有什麼好想?宋璟已是你在今年進士及第的青年才俊之中千挑萬選的,長安比宋璟強的人千千萬,你為何獨獨為永安選中了宋璟?”
李沄明白父親的意思,其實她本來也沒在想周蘭若和宋璟的事情,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而已。
李治今天到太掖湖邊摘槐花烤紅薯,平日指點江山的心思,今天難得放出來。他本就對這個女兒千依百順,見不得她有一丁點兒的難過,如今聽她說起周蘭若的事情,便三言兩語給她說明白了。
“與永安相比,宋璟門楣不高。可你的心思能瞞得過誰?宋璟是獨子,又年少博學,永安嫁給他,既沒有兄弟糾紛,也沒有妯娌之爭。永安是縣主,自己有封戶,宋璟日後即便功成名就,也欺負不到她。比起她的兩位阿姐,她日後的日子已經十分好過。”
歎息,堂堂天子,竟然給女兒聊起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沄聽著父親的話,笑了起來,“太平的心思,怎麼能瞞過阿耶。”
李治望著女兒帶笑的眉目,那雙黑眸裡也染上點點笑意,他伸手拍了拍李沄的肩膀,說道:“永安的婚事,也算是求仁得仁。”
李沄輕輕應了一聲。
她當然明白在古代的婚姻中,女子要嫁給誰,從來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李沄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將來。
惆悵。
太惆悵了。
李沄不能自己一個人惆悵,於是她拽著父親的衣袖,要父親給她許諾,日後不能強迫她下降。
自從吐蕃的國相想要求娶太平公主之後,太平公主二話不說就出家了,如今可是逍遙觀的逍遙真人。這兩年她一說起下降的事情,便是嘴巴一撇頭一扭,說我是女道士,女道士不需要下降。
隻要女兒不吵著說永遠當女道士,李治什麼都好說。
畢竟,大唐開國以來,還沒有哪位公主是不下降的。
即便是他的女兒,也不可以。
李治臉上帶笑,“阿耶怎麼會強迫太平下降?不管你喜歡什麼樣的,阿耶都會為你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