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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大街,人群熙熙攘攘。
李沄手裡捏著那個軟乎乎的布老虎, 漫無目的地閒逛著。
蘇子喬說他從未想過誰將與他度過此生。
“若子喬從未想過誰將與你共度此生, 又怎會有先前的婚事?“
“師兄說, 為人子,止於孝。我也該成家立業,以告慰父親在天之靈。”
蘇子喬側頭, 凝望著身旁的五郎君, 笑道:“可連續兩次, 都有意外發生。父親在世時,對我總是格外不同,想來也不稀罕我用成親來告慰他在天之靈。”
李沄頓時汗顏。
她極少聽蘇子喬提起蘇定方,也極少聽他提起裴行儉和兄長。她第一次見到蘇子喬的時候, 他是羽林軍的一名侍衛, 深得父親的喜歡。
每個人都會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李沄也無意去了解。
對著裴行儉和蘇節慶兩位兄長,他什麼都是好好好好,應得是十分爽快, 可陽奉陰違他最在行。
他似乎對誰也不親近。
當然,也是有例外的。
父親偏愛蘇子喬, 每次他從西域回來, 都時常召他入宮下棋騎馬。蘇子喬雖是武將,可自幼受裴行儉熏陶, 也是文韜武略。琴棋書畫, 至少他的棋藝和書法是很拿得出手的, 至於琴畫,雖不能像李治那樣譜曲,也沒有武攸暨和周蘭若那樣的畫技,但那並不妨礙他欣賞。
李沄見過父親私下與蘇子喬的相處,十分隨和。
除了那天在紫宸殿外,蘇子喬跪在大雪之中,在紫宸殿中的父親,則像是被個不懂事的熊孩子氣得快昏過去的模樣。
李沄想了想,問蘇子喬:“子喬,我的阿耶,在你心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聖人貴不可言,但子喬永遠記得我初入宮中當羽林軍時,許多事情都不懂,都是聖人教的。”
蘇子喬永遠記得自己剛入宮當值的那個冬天,外麵下著大雪,他因為受了風寒在宮裡當值過夜的地方昏昏沉沉地睡著,是李治帶著尚藥局的大夫去看他的。
裴行儉對蘇子喬是真的好,可他是蘇定方的學生,蘇子喬反骨的時候,裴師兄難免頭疼,心中哀嚎著自己該要怎麼向老師交代。
蘇子喬心思清明,看破不說破。
至於蘇節慶……那就彆提了。本該是在錦繡叢中長大的阿弟,愣是被父親扔到了西域吃沙子,雖說長兄如父,可這麼多年來,蘇節慶這個長兄也沒能陪伴過阿弟,更彆說什麼同甘共苦了。一個在西域吃沙子,一個在家裡養尊處優繼承爵位……當兄長的看到了蘇子喬,就是心疼。
好不容易蘇子喬回長安了,少年已經長大了,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不需要誰去噓寒問暖。被聖人召入宮裡,跟一群年齡相仿的王公子弟混在一起,跟兄長相處的時間更少。
誠然蘇子喬平時沒少惹兄長生氣,但心裡對兄長也是尊敬的。可是他年少出征,討伐高麗回來之後,平步青雲,聖人給的賞賜比兄長幾年俸祿還多……蘇節慶對這個阿弟,就更加頭疼。
——翅膀硬了的孩子,不好管。
久而久之,就成了今時今日的局麵:裴行儉和蘇節慶壓根兒就管不了蘇子喬。
相比起那兩個不得法的兄長,聖人李治的手段高出他們不知多少個段數。
聖人李治在朝堂上縱橫捭闔,擅長收攏人心。
那時少年自小被父親扔到邊疆吃沙子,從未感受過太多來自長輩的溫情,李治貴為天子,放下身段對少年釋放的愛護之情。令他因此對李治生出孺慕之情也實屬正常。
過去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蘇子喬嘴角微揚了下,輕聲說道:“聖人過去是個睿智之人。”
過去是個睿智之人?
李沄:“那如今呢?”
“如今?”蘇子喬側頭,笑了笑,說道:“如今是個溫情之人。”
年輕時睿智,儒雅清貴的表象之下,是雷霆萬鈞的手段。如今雙鬢星白,年齡已過半百,在情感與理智的衝突中,終是情感處於上風。
李沄愣住,抬眼看向蘇子喬。
陽光很好,男人臉上的淡笑,如春風化雨,也很好。
李沄回宮,換了一身常服之後,就去了清寧宮。
清寧宮的書閣外,上官婉兒正在門外候著,見到了李沄,微微欠身,“婉兒見過公主。”
自從父親的頭疾變嚴重之後,母親要處理的事情就更多了。
武則天縱然精力旺盛,但也需要有人為她分憂。能為她分憂之人,必然不是東宮的皇太子,自然也不會是雍王李賢。
信得過的華陽夫人庫狄氏在宮外當她的尚書夫人,不可能將她召回宮裡。後來的大侍女碧華雖然可用,卻少了幾分靈性。
武則天想起了在掖庭的上官婉兒,上官婉兒幼時已經文采斐然,曾經心比天高,但現實會教她做人。
從前尚有傲氣的上官婉兒,幾年前因為背著太平公主到清寧宮向皇後殿下表忠心之事,被趕回掖庭。
再度出來,已被封為才人。
上官才人如今容色清麗更勝從前,一顰一笑,都帶著說不出來的風流韻味。
顏值與才華都十分出眾的上官才人,是皇後殿下身邊的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