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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春天, 葡萄吐嫩枝,紫藤花開得正好,城陽長公主薨於長安公主府。
聖人李治因為城陽長公主之死, 五天不問政事。
城陽長公主的喪事已經處理完, 陪葬昭陵。
薛紹站在母親清醒後時常流連的紫藤花架下,紫藤花季已過, 人景全非。
有仆人進來通報,“郎君,五郎君來了。”
五郎君?
太平?
薛紹回頭, 就見到穿著一身素服的李沄站在半月形的門前,她朝薛紹露出一個微笑,“紹表兄, 我來看你。”
薛紹默默地點了點頭。
李沄走到他身旁,“紹表兄在這兒做什麼呢?”
薛紹抬手輕觸旁邊的花架, “我在想阿娘。”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 愛離彆、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身在紅塵,誰都看不透,誰都放不下。
痛失至親, 若不是真正經曆過,誰知其中之苦?
李沄想起當年薛瓘去世時,城陽姑姑打擊過大, 心智不清, 少年薛紹眉宇間帶著堅毅, 跟她說他還好, 沒事的,然讓她彆擔心。
如今城陽姑姑去世,薛紹的承受力就會比那時候更好嗎?
他的兩個阿兄都各有家室,薛紹心中的承受力比過去或許會更好,可心中的痛苦又如何排解?
“阿娘去世的那天,跟我說,父親在等她。”
李沄一怔,轉頭看向身旁的青年。
薛紹的一隻手扶在花架上,臉上的神色既有感傷,也有釋然。
“阿娘心中其實也在惦記著我,隻是這幾年,她過得有些太累了,想要睡一覺。”
卻不想,一睡不醒。
薛紹回過頭,看著現在他身旁的少女。她單獨出宮的時候,又變成了五郎君。
“你彆擔心,我沒事。近日我在整理阿娘的遺物,發現許多我與阿兄們年幼時玩耍的東西,都被她收起來了。這幾年她昏昏沉沉的,大多數時間連人都認不出來,後來忽然醒了,我還以為是她好了。”
如今回想,那幾天的時光就像做夢似的。父親去世時,母親重病。他縱然心中傷痛,也知道母親在等著他照顧。如今母親去世,兄長各有家室,他心中空空落落的。
李沄默然,她安靜了片刻,放柔了聲音說道:“表兄,你要不要去一趟護國寺?”
薛紹抬眼,狐疑地看向李沄。
李沄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城陽姑姑一心禮佛,表兄不妨去護國寺或是感業寺為她捐贈一個菩薩金身。也可以去找妙空大師說禪,妙空大師走遍大江南北,聽他說一說那些長安之外的事情,也是好的。”
薛紹愣了下,隨即便回過神來,他的神情有些莞爾,“太平是怕我心中難過之情無處排解麼?”
李沄:“……”
李沄輕歎了一聲,“有許多事情,非你我所能左右。逝者已矣,留下的人,總要保重自己。”
或許城陽姑姑清醒的那幾天,隻是想要跟她所牽掛的人告彆。
薛紹聞言,笑了。
“我會保重,你彆擔心。”
初夏的風輕輕吹過,院子裡的樹葉沙沙作響。
李沄望著薛紹那雙漂亮的過分的桃花眼,在人的一生中,總是會遇到許多事情,有的事情過不去,隻能留給時間,有的事情過得去,卻會留下遺憾傷痛。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人在其中,都十分無奈。
既然薛紹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再多說什麼。
“聽說聖人舅父的頭疾又犯了,如今可好?”
“這幾天好多了,就是阿耶的頭疾好轉了,我才能出宮來看你。”
城陽長公主去世,令聖人李治十分難過。不理政事的那五天裡,他頭痛難忍,目力都受到了影響。後來尚藥局的大夫和明崇儼輪流為他用藥,近日才有好轉。
父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李沄心裡很擔心。如今聽薛紹問起父親,本想叫薛紹進宮去看看父親的。
可按照父親現在的狀態……李沄實在很怕父親見到了薛紹,便想起了城陽姑姑,然後又悲從中來。
——不如不見。
薛紹帶著李沄走過竹林的小路,慢慢地走到幽篁館。
一陣清風吹來,庭院中的葡萄枝葉隨風擺動。
薛紹跟李沄說道:“我本想著等阿娘的病好了之後,便與她到梨花苑小住一陣的。如今她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我還是想去梨花苑住些時日。”
梨花苑是先帝賜給城陽長公主的,薛紹從小就聽母親說起梨花苑,說她喜歡在梨花苑的什麼地方散步,在梨花苑的哪個地方賞花……可真正說起來,他卻從未陪過母親在梨花苑住過。
“紹表兄還記得我第一次去梨花苑的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