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歌儘風流01(1 / 2)

大唐長公主 秋水晴 16270 字 7個月前

170

永淳元年, 端午過後,很快就是太平公主和龍武衛將軍蘇子喬的婚期。

公主大婚, 舉行婚禮的地方身在長安縣衙。

端午過後, 永安縣主因為掛念太平公主,便入宮陪著李沄,順便與她一起清點太平公主的嫁妝。

太平公主從小到大, 庫房裡不知收藏了多少寶貝, 記錄的賬冊摞起來比永安縣主還要高些。除了她自己庫房的東西,還有父母和幾位阿兄,以及眾多叔伯嬸嬸們給她的添妝。

永安縣主入宮, 除了擔心太平公主在下降前會緊張得睡不好之外,還要分神幫她清點嫁妝。

李沄卻是很放心,她靠在雪堂的軟榻上,目光透過窗欞, 落在前方院子中的大銀杏樹上。

冬去春來,冬天時隻剩下筆直枝乾的銀杏樹, 如今早已長出新葉。

李沄看著跪坐在案桌前的周蘭若,如今已經為人母親的永安縣主看上去多了幾分韻味。

“永安在看什麼呢?誰還敢短缺了我的東西?”

永安縣主正對著賬本,頭也沒抬,“太平彆搗亂, 我快看好了。”

這些賬本上的東西,隨便一行,便是價值千金,她要是看走眼了, 那可不行。

李沄靠著身後的大迎枕,歎息,“可我覺得有些無趣,想永安陪我說話。”

永安縣主用筆在賬本上做了個標記,目光終於從賬本上離開。一抬眼,就看到李沄懶洋洋地靠在大迎枕上,手裡把玩著一天紅瑪瑙手鏈。

周蘭若問:“太平是不是覺得緊張?”

李沄搖頭,“不是。”

周蘭若顯然不信,“太平從小到大,極少覺得無趣。你可以自己在雪堂裡關一整天也不會說悶,如今我都陪著你了,你卻還覺得無趣,這難道不是因為你緊張得不知道該要做什麼嗎?”

“當然不是,我雖然下降,可住的是公主府。公主府裡所有的東西,都歸我支配,包括我的駙馬。這樣我還要緊張,那未免太沒出息了!”

周蘭若抿了嘴笑,她走到軟塌上,跟李沄肩並肩靠在大迎枕上。

“每次與你一起坐在這兒,好像就回到了過去。”周蘭若抬手,輕觸李沄手中的瑪瑙珠子。

紅色的瑪瑙,在日光下閃耀著。

“太平,太平啊,你明天就要下降了。明天的黃昏,夕陽正好,紅霞滿天的時候,公主的婚車便會從大明宮的興安門出去,將你送到長安縣衙的禮堂。你和蘇子喬的婚禮,將會在長安縣衙舉行。我已經可以想象明天夜裡,長安城中的熱鬨了。”

大唐最尊貴的太平公主大婚,舉國同慶。

長安的子民會夾道歡呼著公主的邑號,祝福公主和駙馬百年好合。

可是明天之後,太平公主便不再待在大明宮中。

日後,她依舊會入宮看望父母,可再也不能像如今這樣隨心所欲,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大明宮中住著她的父親和母親,卻再也不是她的家。

李沄心裡高興不起來。

周蘭若將她手中的瑪瑙珠子取過,幫她戴在手腕上。

紅色的瑪瑙,襯得她手腕的肌膚如雪般白皙。

周蘭若握著李沄的手,輕聲說道:“太平,你會一直很幸福很快樂的。蘇將軍那麼厲害那麼好,他對你一直都是千依百順的,你下降給他,他會不顧一切保護你、對你很好的。”

李沄笑著反握周蘭若的手,語氣十分俏皮,“子喬一個窮光蛋將軍,他哪敢對我不好?公主府裡我最大,他若是讓我不痛快了,我會把他趕出公主府,讓他露宿街頭。”

周蘭若聞言,看向李沄。

兩人目光相遇,不約而同地想到蘇將軍深夜被公主掃地出門的場景,忍不住哈哈大笑。

就在兩人笑成一團的時候,皇太孫李天澤蹦蹦跳跳地跑進了雪堂來。

“太平姑姑!永安姑姑!”

小家夥白嫩嫩,胖乎乎的,走起路來橫衝直撞,他一下子跑到了軟塌前,卻因為個子太矮,爬不上軟塌。

隻見皇太孫雙手攀著榻邊,雙腳在空中亂蹬。

李沄坐了起來,好整以暇地望著小家夥,她還伸手捏了捏小家夥胖嘟嘟的嫩臉,“天澤怎麼來了?”

李天澤向太平姑姑求援,“姑姑,幫我!”

李沄嘻嘻笑,“不幫,你要告訴姑姑,你是怎麼來的,我才願意幫你。”

還不等李天澤說話,一道溫和的男聲便在門外響起——

“方才秀娘跟我說,天澤要來找太平姑姑,定會被太平姑姑欺負,我還不信,要與她打賭。如今看來,是我輸了。”

李沄看向門外,眉眼含笑,“太子阿兄和阿嫂來了。”

溫文儒雅的太子殿下與太子妃二人穿著同色係的常服,兩人並肩而立,男才女貌,是一對璧人。

“太子阿兄和阿嫂來丹陽閣,怎麼沒讓人通報呢?”

楊玉秀與李弘一同踏入雪堂,李弘見兒子趴在榻邊,腳在空中亂蹬卻怎麼也上不去,不由得莞爾一笑,上前往小家夥的臀部一托,圓滾滾、胖乎乎的皇太孫便上了軟榻。

好不容易爬上軟榻的皇太孫一頭紮進李沄的懷裡,胳膊抱著李沄的脖子,很是膩歪地向太平姑姑甜言蜜語:“太平姑姑,天澤可想死你了!”

楊玉秀望了正在給太平姑姑灌迷湯的兒子,抿嘴笑了笑。

太子妃目光溫柔,語氣也溫柔,“太子殿下處理完政事,想來看看太平,便帶著我和天澤來了。正好,我也想來跟太平和永安說會兒話。”

李沄歪頭,臉上梨渦輕淺,“阿嫂隻是想跟我們說話麼?太平明日就要下降了,太子阿兄和阿嫂也不帶好東西來給太平?”

李弘笑了,“當然有帶好東西給太平。”

皇太子和太子妃帶來了一對白玉娃娃給太平公主,兩個娃娃一男一女,女娃娃梳著丫髻,笑得可愛,男娃娃腰戴佩劍,橫眉豎目。

一對玉娃娃十分討人喜歡,李沄愛不釋手。

午後,清風徐來,鳥兒在枝頭跳躍著鳴叫。

皇太孫想跟太平姑姑玩,留在了丹陽閣裡。

李弘與楊玉秀走在通往東宮的幽靜小道上,這是皇太子和太子妃一天當中為數不多的獨處時光。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青石板路上落下光影。

“自小,太平阿妹便喜歡那些金燦燦、亮晶晶的東西,除了那些東西之外,玉飾和書畫也是十分喜愛的。秀娘為她挑的這對玉娃娃,我看到的第一眼,便覺得她會喜歡。”

身後的宮人離他們有一段距離,太子妃隱藏在寬袖中的手探出,扯了扯太子殿下的衣袖。

李弘微微一怔,看向楊玉秀。

楊玉秀的目光清澈溫柔,唇邊漾著笑。

李弘心頭頓時一片柔軟,探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交纏的十指隱沒在寬袖中。

楊玉秀也柔聲與李弘說起了從前的事情,“記得秀娘入宮的時候,太平和永安都還小,兩個小貴主,平日沒事做,最喜歡到東宮找我玩耍,每到梅花盛開之時,永安最愛拽著太平到梅林中去摘花兒,要做梅花釀。有時也會帶著宮人們到梅林去收集梅花雪水,說是要送去給攸暨煮茶。”

“可如今他們都長大啦。”李弘低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懷念,“從前他們都在宮裡的時候,整個大明宮都是歡聲笑語。太平出生的時候,小小的一團,隻會咿咿呀呀地叫。她出生的時候,我已經開始聽政了,雖然總想著她,卻不會有那麼多時間去陪她玩耍。我至今還記得,太平把家裡的人都認完了,卻不認得我時,我心中的震驚。”

楊玉秀愣了一下,“秀娘從未聽殿下說過此事。”

李弘無奈地笑,“又不是什麼好事,有什麼好說的。那時我急著要阿妹記得我,想了許多辦法,二弟和三弟跑來跟我說,阿妹雖小,卻十分喜歡亮晶晶金燦燦的小玩意兒,我若是多送她這些東西,興許她就記得我了。”

往事不能回首,一旦回首,便怎麼也刹不住。

李弘記得楊玉秀尚未入宮的時候,每次他生病,太平都會和永安到東宮的東籬下陪他說話,兩個粉妝玉琢的小家夥,一到東籬下,便能帶來勃勃生氣。

可如今,永安出宮了。

他最疼愛的太平阿妹,也將要下降。

李弘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惆悵,他跟楊玉秀說:“太平自幼便是被阿耶阿娘和幾個阿兄捧在手掌心長大的,真擔心她出宮後,會不習慣。蘇子喬雖好,到底比太平年長不少,他們之間會不會有隔閡?還有——”

太子殿下的話語一頓,沒有再往下說。

因為太子妃正抿著唇,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

李弘抬手揉了揉額頭,無奈地低聲說道:“秀娘想笑,就笑罷。”

楊玉秀:“太子殿下的心裡,很舍不得太平出宮吧?”

李弘默然,這麼多年,大明宮中的每一個人,都習慣了小公主的笑顏笑語,想到她即將出宮,他心裡既欣慰又惆悵。

天家最受寵愛的太平公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三天兩頭便跑到東宮去,跟他撒嬌耍賴。他那個看似恣意任性實則心思剔透的阿妹,明日就要飛出大明宮。

李弘默然片刻,隨即輕聲說道:“嗯,我確實,很舍不得太平出宮。”

舍不得太平公主出宮的,又豈止是皇太子一人?

這天夜裡,聖人李治在清寧宮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

聖人睡不好,陪著他的皇後殿下自然也是無眠。

武則天坐了起來,看著在臥榻上翻來覆去烙大餅的李治,溫聲問道:“聖人,可是心中不舒坦?”

李治也坐了起來,他眉頭微蹙,沉聲跟武則天說道:“我方才想來想去,忽然覺得蘇子喬這孩子,也不是那麼好。”

武則天愣住,“什、什麼?”

蘇子喬也不是那麼好?

皇後殿下汗顏,聖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治一臉正色,語氣十分凝重,“媚娘,你想啊,他先前訂過兩次親,可是未婚妻不是出家就是病死了。裴行儉私下經常與我埋怨,說這孩子看著什麼都好,其實什麼都不好,誰也不親近,跟他說什麼,他答應得好好的,可轉頭就拋至九霄雲外,就跟水過鴨背似的!”

“他都能在紫宸殿跟我頂撞呢,萬一以後跟太平有什麼談不攏,兩人吵起來,可怎麼好?”

“太平跟旁人可不一樣,她自小就被父兄寵著,被人百依百順慣了,若是蘇子喬這個榆木腦袋一時發蒙,對她寸步不讓,她豈不是要氣哭?”

巴拉巴拉。

李治越說越覺得蘇子喬此人不可靠,平時看著十分順眼的龍武衛將軍,到了太平公主下降前夕,忽然就變得一無是處了。

長得好看容易招桃花,武力值太高容易欺負公主,太有原則容易跟公主吵架……總之,蘇子喬的優點如今到了聖人的嘴裡,一概成了無法忍受的缺點。

說著說著,老父親頓時覺得自己寵愛的小公主,一旦下降就會過上水深火熱的日子。

武則天聽著李治的話,心中好氣又好笑。

“那怎麼辦呢?明日太平就要下降,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大唐的子民都在慶祝公主的大婚之喜,聖人莫不是想重新為太平挑選一個十全十美的駙馬?”

李治頓時語塞。

他默了默,然後又躺了下去。

武則天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被她和李治放在心尖上的小女兒,即將飛出大明宮的這片天地。

這個小女兒,從小就不曾受過一點委屈,不論她想要什麼,父母都會竭儘全力為她尋來。

女兒不願意下降的時候,她和李治為此百般傷神,等到女兒願意下降了,心中又百般不舍。

靜謐的夜裡,皇後殿下的聲音如同春風化雨——

“聖人,太平雖然出宮了,不能像從前那般在宮裡時時承歡膝下,但她的公主府離皇城這樣近,聖人若是想她了,她隨時能入宮的呀。”

李治的聲音有些鬱卒,“那不一樣。”

武則天沒轍了,隻好說道:“婚禮還沒舉行,聖人要是想反悔也來得及。”

李治:“……”

他在臥榻上翻了個身,半晌,才低聲說道:“媚娘,媚娘啊,我們的小太平要下降了,我這心裡,真是空空落落的。”

武則天望著李治的後背,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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