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玦緩緩站起身, 走到窗邊,用幾乎要枯乾的手推開了窗。涼風襲來, 驅散了殿內的悶熱。可皇帝隻覺得如置冰窖,他能看到偏殿亮著燈火,他們的孩子就在那裡, 現在應該睡著了罷。
“生路……”皇帝重複著這兩個字,“莫非你寧願死, 也不願但這個皇後, 不願留在朕……留在孩子們的身邊。”
“死?”林清玦輕輕一笑, “我不想死。我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 我還沒看到湛兒成婚, 也沒聽到泫兒喊我一聲‘爹爹’, 我怎麼會想死?”
“你想去哪裡?”皇帝脫口而出, “朕帶你去。”
林清玦望著長生殿的高高的紅牆,淡淡道:“哪裡都行, 隻要不是這裡,隻要不是你身邊。”
皇帝的指尖在龍袍裡微微顫抖著,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幾乎要衝破他的暴厲,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傷害他, 不要吼他, 他都那麼瘦了,好像碰一碰就碎了。
“朕決不同意。”皇帝儘可能平靜地說,“你是大淵的皇後, 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無論你身在何處,這兩點不會改變。廢後之事不必再提,朕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林清玦低聲道:“你走不了了。”
皇帝身體一僵,“你什麼意思?”
林清玦轉過身看向皇帝,他的臉籠罩在陰影中,皇帝看不清他的表情。“方才的那壺酒……”
“有毒?”皇帝似乎沒有多震驚,更多的是一種深埋已久的絕望,“林清玦,你當真就那麼恨我?”
“我不想你死,你死了,湛兒會很傷心。”林清玦鎮定道,“此毒一炷香的時間後會發作,隻要你寫下廢後詔書,我自會給你解藥。”
“就算你給了我解藥,你覺得自己還能活著出去嗎?”
“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你既已萬事俱備,為何等到今夜才動手?”皇帝咄咄質問道,“你想要我的命多簡單啊,在床上直接在我胸口插一刀不行麼?我問你,為何要在今夜!”
林清玦木然道:“我說了,我不想你死,我隻要一道廢後詔書。”
皇帝“嗬”地一聲冷笑,“如果我不寫呢,你就要弑君弑夫?林清玦,你不會這麼做的。”
“你可以試試。”
皇帝看著他,慢慢、慢慢地坐下,“那我們就來賭一把吧。我賭,你舍不得。”
林清玦忍無可忍,“李枼,你為何非得逼我至此?!我不喜歡你,不喜歡這個所謂的皇後之位!有那麼多人喜歡你,那麼多人想當你的皇後,為何是我,為何偏偏是我!”
“為何?”皇帝的語氣帶著一絲苦澀,他雙眸赤紅地看著林清玦,“二十年前,我為了不讓父皇賜婚於你和六哥,不惜頂撞父皇父後,把徐氏一黨得罪了個遍;登基後,父後把持朝政,我不過是個他中的傀儡,他命我納妃,我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沾,死扛著不肯鬆口,最後是父後拿你林氏一族的性命來威脅我,我才點了頭。父後去後,我二十年未曾再納一妃。嗬嗬,我為何要這麼做?林清玦,你來告訴我,為何!”
“你……”林清玦呼吸急促起來,瘦弱的胸膛劇烈起伏,“你喜歡我?”
皇帝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你喜歡我……”林清玦臉上流露出一絲迷茫,又漸漸轉為陰厲,“你喜歡我,為什麼要碰那些人,為什麼要和她們生孩子……你喜歡我,為什麼要處處羞辱我,為什麼要把司空玉留在身邊!”
皇帝睜開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喃喃道:“你……竟是在意這些的?我以為,你從未……”皇帝話說到一半,眉頭皺了皺,極為難受的模樣,他按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一炷香的時間到了。
皇帝身上的龍袍染上一片深紅,他坐也坐不穩,整個人滑到地上,不住地咳嗽著。
林清玦事先服用過解藥,沒有毒發。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皇帝,眼前一片模糊。他定了定神,道:“廢後詔書……你寫,還是不寫?”
皇帝用拇指擦過嘴角的血絲,自嘲一笑,“看來我賭輸了。”
“你的江山,我和湛兒會替你守著。”林清玦在皇帝身邊蹲下,聲音難得有幾分溫柔,“你不必擔心。”
皇帝望著林清玦,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林清玦,你看,直到死,你還是我的人。”
林清玦微微一笑,“確實。”
皇帝的眼眸漸漸失了焦,“湛兒會……會是個好皇帝,你不要像我父後對我一樣對他……”
“我不會的。”
皇帝努力地看向林清玦,艱難地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可知,最後一句是什麼。”
林清玦漠然道:“忘了。”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皇帝笑了,這個笑容還未結束,他就閉上了眼睛。
林清玦將他抱在懷裡,將他臉上的鮮血擦乾,輕聲道:“再見了,葉兄。”
門被推開,晏未嵐和莫問歸先後走了進來。莫問歸走上前探了探皇帝的鼻息,道:“現在救還來得及——要不要救?”
……
深夜,晏府。
虞笙正在睡夢中,忽然被一陣渾厚深沉的鐘聲吵醒。他心怦怦直跳,默默數著鐘聲的次數,可數了好久好久,鐘聲還是一下一下響著。
秋念推開門走了進來,“少爺!”
虞笙忙道:“秋念秋念,你聽見了嗎?”
秋念把燈點燃,屋子裡亮起微弱的光芒。“聽見了。這是哪位貴人走了?都已經敲了好久了。”
虞笙臉色慘白,“未嵐回來了沒有?”
“還沒。”秋念坐到床邊,“少爺彆擔心,國公爺肯定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