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的是王長史,是個話多的馬屁精,說話總能說到皇帝心坎裡,多番承上賞賜。
鐘華甄視線瞥一眼李肇,他放下酒杯,什麼都沒說。
兗州坐地不大,靠近青州,但鄴城走水路,四通八達,是必不可少的碼頭之一,隱有皇家水道。
長公主皺眉:“長史老糊塗了?甄兒才十幾歲,出了事擔不起責任。”
王長史嘴巴厲害,但人是外強中乾的,知道長公主護兒,忙擦汗道:“是老臣疏忽。”
鐘華甄也回道:“多謝王大人好心,華甄年紀尚小,朝中大事,不敢妄言。”
皇帝好像在想什麼,沒做表示,但在聚宴結束後卻單獨留了鐘華甄半刻鐘。
他為了表示對鐘家的偏寵,經常找鐘華甄,時間不長,有時問她和李煦處得怎麼樣,也可能問長公主最近做了什麼事,實在沒什麼說,就讓她拿兩本書給李煦。
今天會留她,意料之中。
側殿書房擺榆木燭燈,紫檀木扶手椅精致奢貴,皇帝賜座,鐘華甄謝恩。
“朕倒覺得王長史說得有幾分道理,”皇帝直接說,“你母親看著脾氣不好,其實隻把你放心上,如果能有旁人幫襯,最好不過。”
鐘華甄說:“母親要是知道陛下這般為她著想,定是感激不儘。”
“朕欠她的,”皇帝歎氣,“你父親從前孤身一人,在外征戰,戰功赫赫,雖是受民愛戴,但年近三十還未成親,在閨閣中的名聲並不太好,有人還為他寫過詩,說他紅顏知己遍天下,比後宮都要多三千,她當初為朕嫁你父親屬實委屈……不說也罷,隻可惜刀劍無眼,她沒了丈夫,你也沒了父親。”
威平侯比長公主要大十多歲,年輕時就開始征戰沙場,為了不讓自己因妻兒所累縮手縮腳,硬是拖了很久沒成親,他青樓知己不少,沒幾個貴女願意嫁進鐘家。
皇帝那時候隻是一個普通皇子,長公主也不是公主,是同他關係好的太傅孫女。青州兵力雄厚,連先皇都忌憚,若收為己用,必是一大助力,但鐘華甄父親那時並不打算卷入皇宮勾心鬥角。
鐘華甄頓了會後,才道:“母親鮮少提及這些事,大抵是從未覺得難過。她孤身撫養我長大,不願再嫁,多年來為父親吃齋禮佛,我也想她日後能過得平安些。”
皇帝一派明白樣,“王長史慣會揣摩朕的心思,你提了好幾句青州,他腦子轉轉就能想到你最近想回去看看,剛好兗州臨近,鄴城缺人,王長史便想借花獻佛。這提議雖有突然,但也不是不可以,你心裡可有人選?”
鐘華甄似乎不太好意思,“母親說我及弱冠後才可離京,我也就隨便說說,沒想到這都被您看出來了?”
皇帝無奈發笑:“煦兒護你跟虎護食樣,你比他心思淺得多。”
她想了想,沒有拒絕,卻好像還是不太知道說什麼,猶豫之下隻好道:“華甄不常接觸朝務,若是薦了太子的人,您恐怕覺得華甄感情用事,不知禮數,前幾月倒是遇過一回狀元郎陸郴,心覺他滿腹經綸,剛正不阿,這種正直之人,應當不會故意給人難看。”
……
兩個宮婢在殿門前等候,手中的螭紋宮燈墜流蘇,隨風輕飄。鐘華甄被皇帝身邊的老總管送出來,她拱手言謝,老總管忙道句使不得。
夜晚的冷風大了一些,呼呼從耳邊吹過,但鐘華甄沒覺得冷,隻是鬆口氣。李肇握住她一個把柄,要她做一件事,把狀元陸郴推到鄴城通判的位置。
很簡單,但也容易讓人發現是她做的,所以必須得先把自己摘乾淨。就算王長史不開口,待會也會有人說上一句。
李肇避過那麼多人單獨找上她,事情一定有蹊蹺,但她還不想自己查的事暴|露。
高高掛起的宮燈驅走黯淡的晦暗,乾淨台階鋪青石板,寬敞的走廊立著一個挺拔的人影。
“舍得出來了?”
鐘華甄抬頭,看見整場聚宴都沒露麵的李煦雙手相交,斜靠殿外的紅柱。
他勁腰挺直,身著窄袖繡金紅袍,薄唇挺鼻,挺拔身形尤顯少年英氣風發,如一把尚未出鋒的好劍,藏不住銳利淩厲。
她愣了愣,沒料到他還會過來,上前問:“你怎麼在這?不是說有事來不了嗎?”
李煦打個哈欠,直起身體,道:“剛回來,本來不準備來的,聽說你被父皇留下來談話,乾脆來一趟,走吧,送你出去。”
鐘華甄笑道:“出宮一路都有禦林軍守備,你還真把我幾歲孩子?”
她小時候一直跟在他身邊,出過幾次事,有一回沒帶婢女,還被不認識的國公府小公子遠遠砸了塊石頭,小孩子怕痛忍不住眼淚,她尤其怕,眼淚一直在眼眶打轉。他發現後氣了半天,把她背回東宮休息,國公府小公子也被罰跪了半天。
“但凡你自己能長點心,我也沒必要管你,”李煦伸了個懶腰,“今天的蜂蜜糕怎麼樣?我在東宮吃著不錯,特地找人給你新做一份。”
“還不錯,但我隻吃了一塊,剩下的被母親發現,收走了,”鐘華甄想了想,“你讓廚子抄個方子給我,這點心合我胃口,吃起來不膩。”
“天天想著吃,吃又吃不多,”李煦接過宮婢手中的四角螭紋宮燈,讓人退下,“明天下午來東宮,我給你補補缺漏的課業。”
夜色快要融入黑暗之中,鐘華甄道:“你今天還忙得抽不出身,怎麼明天就有空了?”
李煦也不瞞她,邊走邊說:“外祖父明天早上回來,他會代我處理這些事,馮侍郎免不了牢獄之災,現在還牽出了其他事,更為麻煩,費時間。”
鐘華甄前世很少關注京城的事,但也知道結果不會有什麼大區彆。
贏的人隻有李煦。
鐘華甄輕唔了一聲,在找理由拒絕他。她已經好幾個月沒踏足東宮,長公主又剛和皇後嗆聲,要是不去,恐怕張相那邊會有動靜。
他突然問:“想什麼?”
“沒什麼,”鐘華甄回神,“我在宴上提到了青州,被三皇子出口諷了一句,王長史突然提起鄴城通判還沒人選的事,想讓我推位熟人,以後好幫襯,陛下覺得不錯,留下我允我選一位上去。”
李煦道:“難怪,也不稀奇,父皇待你們鐘家一向不錯,長公主比母後都要得寵。”
侍衛遠遠在巡邏,偌大的皇宮略顯安靜,鐘華甄跟在李煦身後,想了想後又走近些,低聲道:“鄴城是塊好地方,但離京稍遠,想去的人不多,我從前在你書房待著時,見你用朱筆圈過這塊,雖不知你有什麼大用處,但我還是向陛下薦了魏函青過去做通判副使,我和你關係好,陛下和王長史的話也沒人預料得到,明日消息出來,旁人也不會說什麼。”
“年紀小小,總想這麼多,”李煦頓足,皺眉回過頭,“朝中的事少聽。”
他停下沒個預兆,鐘華甄沒注意,不小心撞到他結實後背,她捂住發疼的鼻子,皺眉退後步道:“彆的我沒說,不過鄴城遠,雖說那是個肥差,但魏函青可能得委屈些。”
她沒有撒謊。
鐘華甄跟皇帝推了陸郴,但也沒單獨說他,既然李肇彆有目的,那她也不能讓太子這邊一無所知。
“提就提了,他去一趟,也正好幫我做件事,”李煦走近,拿開她的手,高抬宮燈仔細看她鼻子,沒發覺大礙,嫌棄一句,“比女孩還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