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起,王家的名聲徹底敗壞,王象乾也得了個“天下第一惡人”的稱號。王家的子孫無論走到哪兒都被人戳著脊梁骨唾罵,沒法參加科舉考取功名,更無立錐之地,最終隻得偷偷摸-摸地搬離上京。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此處暫且不提。
王老太爺原本不知道兒子得了什麼病,聽見眾人議論,頓時又急又氣,連忙命仆役把閒雜人等轟走,然後將兒子和孫子抬進去。攆人的活兒大家搶著乾,輪到抬人抬屍時紛紛往後縮,竟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王老太爺拋出重賞才把事兒辦妥,眼巴巴等來大夫,頭一句便徹底涼了他的心。
“老爺子,這可是鬼麵瘡啊!您若是找來玄明法師或烏思藏的活佛,沒準兒還有救。擱我這兒卻無力回天。”大夫邊說邊用棍子撩-開王象乾的衣裳,隨即大驚道,“怎會長了這麼多?這,這這這……老爺子恕罪,鄙人才疏學淺,實在是治不了,這便告辭了。請,請請請……”
他一麵拱手一麵倒退,退出門檻後撒腿就跑,片刻功夫已沒了影兒。長一個鬼麵瘡已經夠嗆,還真沒見過長滿全身的。王大人這輩子究竟做了多少惡事?有一句話他沒敢跟老爺子提,就這樣的人魔,玄明法師和烏思藏活佛來了絕不會救,直接念經給他超度了。
老太爺也同樣憂慮:孫子殺了玄明法師愛徒,他肯來嗎?烏斯藏與上京遠隔萬裡,來回需得花費幾年功夫,兒子又怎麼耽誤得起?但叫他認命卻心懷不甘,便又請了幾名大夫會診。
隻匆匆瞥了一眼,各位大夫就連連倒退連連擺手,直說治不了,更有甚者還點明王象乾活不過一個時辰,讓老爺子趕緊趕安排後事。
“放你-娘的屁!滾!都給我滾,再去請人!”老爺子揮舞拐杖嗬斥。
請多少大夫都是白搭,僅僅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王象乾就已經爛透了,在極大的痛苦中離開人世。他躺過的褥子沾滿膿水,臭不可聞,仆役們彆說幫他打理遺容,便是靠近三尺都不願意。
王老太爺癱坐在床邊,本就蒼老的麵孔像風乾的岩石,僵硬而又灰敗。王老夫人站在門外捶胸頓足地嚎哭,哭聲直傳出兩裡地。從昏迷中蘇醒的林氏聽聞相公也去了,卻連半滴淚水都掉不出來,直愣愣的杵著,竟已陷入癡傻。
她下半輩子的榮寵,一靠夫君,二靠兒子。一夕之間,這兩個人都沒了,她該如何活下去?想也知道必是活不成了,倒不如死了算了!剛被女兒搖醒,她就一頭撞向門柱,卻被奶娘拉了一把,隻傷了額角。
想起宋氏被捉奸那天也同樣撞在門柱上,額角留了一道幾寸長的醜陋疤痕,林氏捂著傷口喃喃自語,“報應,這都是報應!早知今日,當初我必不會造那麼多孽!我悔,我悔啊……”
同樣後悔的還有王老太爺,晌午才對有姝說容不得他這種不肖子孫,不出兩個時辰王家就絕後了,這便是傳說中“佛教三業”的口業,現世報來得委實太快!
王老太爺是庶子,弄死嫡親兄長又攆走幾個庶兄弟才奪得這份家業,若是他這一係沒了後嗣,辛苦一輩子又有何意義?到頭來不但被早已撕破臉的兄弟們瓜分家產,還會被恥笑作賤。
想到那等後果,王老太爺便覺五內翻騰,心血上湧。他勉強咽下喉頭的腥甜,啞聲道,“掛白幡,購棺槨,發喪帖。”
擠在門口不敢進來的仆役們如逢大赦,忙不迭地跑了,生怕慢一點會被抓去清理屍體。
老爺子停頓片刻,又道,“慢著!給三王爺府也發一張喪帖,讓那孽子回來給象乾披麻戴孝。他若是問起,你就說這話是我說的,他是我王家堂堂正正的嫡孫,我承認了。”
落在最後的仆役原本嚇了一跳,聽見這話才大鬆口氣,正要去辦差,又被叫住,“還有,他若是不肯,你就告訴他,他母親的休書我王家願意廢除,還能將之接回來奉養。他便是再不孝,難道還能對宋氏棄之不顧?被休棄的女人死後隻能葬在亂葬崗,變成孤魂野鬼,你問問他可曾忍心。”
“唉,小的記住了。”仆役答應一聲,匆匆離去。
王老夫人同樣不敢入屋,倚著門框哽咽道,“他會回來嗎?若是早知如此,當初我怎麼著都會阻止象乾。道士分明是騙人的,說那孩子是討債鬼,把四十兩銀子花完就會死,結果十五六年過去,四十兩銀子掰碎了花也早該花完了,他卻還活得好好的。你看他那人品、長相、風儀、氣度、文采,數遍上京,沒人能勝過半分,唯有當年還是嫡皇子的三王爺能與之一較高下。”
說到此處她越發懊悔,喋喋不休地念起來,“若是當初不丟棄他,林氏便不會起了陷害宋氏謀奪正妻之位的惡念;林氏不被扶正,兒子便不會冷落侍妾;不冷落侍妾,家裡就能多生出幾個子嗣;多生出幾個子嗣,就不會一味寵著天佑;不一味寵著天佑,就不會將他養成那般秉性;不養成那般秉性,他就不會造孽;不造孽他就不會被流放,象乾也不會被革職。王家現在還好好的,什麼事兒沒有……”
王老太爺聽得頭疼欲裂,嗬斥道,“閉嘴!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麼用?當初也是你被林氏說動,頻頻跑來勸我。若非你讚她樣樣出眾,旺夫旺家,我能同意讓一個賤妾坐上正妻之位?你還誇天佑聰明絕頂、人品貴重,結果呢?你給我回去梳洗打扮,若是那孽障不肯回來,你就親自去請!”
王老夫人不敢耽誤,連忙回房梳洗,想起罪魁禍首林氏,又讓人將她一塊兒綁去。若是孫子不願認祖歸宗,她就當著他的麵兒把林氏處置了,也好給他一個台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