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安頓好有姝,姬長夜頗費了一番心思。他先是抹掉了有姝乃王家嫡子的所有痕跡,便是外人略有猜測,也找不出證據,複又為他捐了功名,買了宅院。想來,憑有姝的聰明才智,沒幾年就能金榜題名,出人頭地。但他那個性,不愛說話,不喜交際,隻貪圖吃吃吃,倒是有點難以在官場上混,然而屆時自己根基已深,還可幫他謀一個清閒的職位。
一時擔心有姝被人欺負,一時又擔心他照顧不好自己,姬長夜思來想去,就再拿出貼己幫有姝置辦了幾個店鋪,後擔心他經營不善,便大肆買田囤地。如此一來,無論有姝在京中怎麼折騰,總歸吃得飽穿得暖,也算是走上正途了。
想是這樣想,姬長夜心中卻總有些不得勁,尤其有姝當天就買齊了家具擺件放入新宅院,隻等把宋氏幾人接過來住,更戳了他的肺管子。少年太過依戀自己時他覺得心慌意亂,少年試圖離開自己時,他卻更焦躁不安,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態?
姬長夜很煩惱,在處理有姝的問題時,隻覺得比處理朝政更艱難千萬倍。近了不行,遠了掛念,無論將他擺放在何處,都難以適應。
他心裡不爽利,便也見不得少年沒心沒肺的小模樣,打著備考的旗號找來上百本典籍,要求他三天之內看完並理解透徹。
本打算出去買糕點的有姝剛走出大門就被阿大、阿二提著衣領帶回書房,將人往堆滿書籍的桌子後一推,戲謔道,“老實待著,看完一本就放在一邊,晚上主子回來抽查。”
“那你們幫我去買福記的梅菜扣肉小酥餅。一盒三個銅板,買十盒,喏,這是銀子。”有姝解下荷包拋過去,重申道,“快著點,掌櫃每天隻做二十盒,去得晚了就買不到了。”
“你小子真能吃,人家隻做二十盒你包了一半。你吃那麼多點心,咋飯桌上還不停添碗呢?你看看你身上這二兩肉,吃那麼多全吃進狗肚子裡去了!就你這樣,主子走了怎麼放心?難怪又買宅子,又買鋪子,還買田地,瞧這架勢,恨不能把上京都買下來給你。”阿大語氣中不乏羨慕。
到底是從小被主子養大的,情分與他們不一樣,臨走還考慮這考慮那,便是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哦,這話說錯了,有姝那爹能叫親爹嗎?簡直畜牲不如,還多納幾房侍妾多生幾個子嗣,就王家那家教,生一百個也白搭,必定都是歪瓜裂棗。
阿大、阿二唏噓不已的走了,剛出大門,就見王家的管家拽著門房在那兒磨嘰,直說有一張帖子得親手送到大少爺手上。
“什麼大少爺?誰是你家大少爺?”阿大冷笑。
“這位官爺,煩請行個方便吧,我家老爺方才已經駕鶴西遊,二少爺也暴病而亡,老太爺、老夫人悲傷過度,躺倒在床,家裡沒個主事兒的,現如今隻能請大少爺回去主持大局。大少爺可是咱們王家堂堂正正的嫡長子,理應由他執掌門庭。”管家頻頻作揖,滿臉苦色。
阿大、阿二對視一眼,目中皆顯驚疑。他們奪過喪帖飛快看完,竟拊掌讚道,“好,死得好。這是報應啊!”
這句話,王管家今兒聽過不止一回。世人都道王家父子兩先後在一個時辰內暴斃乃上天降下的懲罰,蓋因二人太過作惡多端,理當不得善終。聽得多了,王管家心裡很是感慨,王象乾和王天佑造下的那些惡業,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也因此,反倒比外人更相信因果輪回。以往他行-事非常張狂,現在卻覺得頭都抬不起來,卑微道,“老爺他已得了天罰,該受的罪也受全了,大少爺畢竟是他親生骨肉,好歹回去看他最後一眼,儘儘孝道。”
“儘個屁的孝道,滾!”阿大、阿二暴怒,將帖子撕碎,又把人攆走。
管家無法,隻得回去複命。
短短半日,王老太爺就已身形佝僂,哀毀瘠立,一張風乾臉龐似要裂開。聞聽奏報,他想了想,最終決定親自去一趟。眼看王家就要斷子絕孫,還要臉麵做什麼。
有姝沒等來梅菜扣肉小酥餅,卻等來了兩張風乾橘子皮的老臉,一張正對著他抹眼淚,一張卻擺出威嚴的表情。書房外,被五花大綁又堵了嘴的林氏正跪在烈日下“懺悔”。
“跪我做什麼?她最對不起的人是我母親。人我先留下,等我母親回來,叫她跪滿七七四十九天也就罷了。”有姝一麵看書一麵徐徐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