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城裡得趕緊找一家客棧住下,將自己打理乾淨。他一麵暗忖一麵順著官道往前走,剛走出不遠就見一群人騎著馬飛快奔來。
“少爺,可把你找著了!跟咱們回去吧,老爺、夫人已是急瘋了!您要不跟咱們回去,太守大人便要派官差來抓你!”一行人紛紛下馬,拽住有姝不讓走。
“我不是你們家少爺,我是有姝。”有姝眼睛睜得溜圓,頗感莫名其妙。
“對啊,少爺您不就叫有姝嗎?您彆逃了,太守大人已經發下話來,若老爺再不主動將您交上去,便會奏表上峰,參老爺一個“徇私枉法、縱子行凶”之罪。少爺您彆怕,先乖乖跟咱們走,老爺說了,定會寫信給老太爺,讓他設法救您。老太爺雖然已經致仕,但餘威仍在,保您萬全應該不成問題。”打頭那人苦口婆心的勸解。
有姝尚未搞清楚狀況,但從他們隻言片語中也搜集到一些信息。他們要找的人是他們家的小少爺,長相應該與自己差不多,年齡仿佛,名字相同,且還犯了事兒,是逃家出來的。
他想進一步解釋,剛把證明自己身份的戶牒和路引拿出來,對方又道,“少爺您逃家六天,人都餓瘦許多,在山裡沒少受苦吧?快跟奴才回去,家裡備了許多吃食等著您呢
。”
有姝在山中摸索了幾個時辰,期間滴水未進,粒米未食,肚子早已餓扁了,於是默默把戶牒和路引收回去,毫無愧疚地暗忖:罷,等吃飽了再跟他們解釋也一樣。不耽誤這會兒功夫。
一行人偷偷摸-摸回到臨安府,入了一座五進的豪華宅邸,方直起腰,抬起頭。
有姝被兩個小丫頭引到一座小院梳洗,擦乾頭發換了衣裳,從屏風後走出時,外間的桌子已擺滿各種美味佳肴,聞上去令人食指大動。有姝將各樣菜肴查了一遍,確定無毒才端起碗大快朵頤,剛刨了幾口就見門口衝進來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摟住他哭道,“我的兒啊,你可算是回來了!娘這幾天吃不下睡不著,生怕你在外麵受苦。不就是失手打死兩個賤民嗎,多大點事兒,娘定然讓你爹幫忙擺平……”
她一麵哭一麵搖晃少年肩膀,少年卻絲毫不受乾擾,依然緊緊握著筷子,將桌上的食物飛快掃進嘴裡,抽空還會嗯嗯啊啊幾聲算作回應。
聽著聽著,有姝算是明白了,這婦人的兒子也叫有姝,之前看上一個美貌的農家姑娘,硬要強納對方為妾。姑娘性格剛烈,不願做小,便乾脆利落地拒絕了。“有姝”又吵著嚷著要娶她為妻,遭到家中父母極力反對。
“有姝”的父親乃當地知州,官不大,但來頭不小,乃前任相國的庶長子,在家中頗為受寵,早年不學無術,參加幾次科舉均未考中,其父就利用職權替他謀了個實職。
或許從小沒怎麼努力就能得到一切的緣故,“有姝”的父親有樣學樣,對自己的兒子亦十分縱容。更何況他隻娶了妻子一人,並無妾室,妻子在誕下嫡子的時候又傷了根本,無法再孕,“有姝”就成了知州府的獨苗苗,越發寵到天上去。
從小要什麼有什麼的他,偏偏無法娶到自己心儀的姑娘,憤怒之下便離家出走了,哪料跑到姑娘的村落,卻無意中撞見對方與情郎私會的場麵,於是廝打起來。
混亂中,“有姝”不小心刺破那情郎肚腹,姑娘為了保護情郎,抱著他跳入河中,不知被水衝到哪兒去了。姑娘的母親恰好前來尋找女兒,看見這一場景口中大喊“殺人了”,然後拽住“有姝”不肯放手,硬是要將他扭送官府。
若在往常,這等小事他父母輕易就能擺平。但不幸的是,臨安府新任太守與趙家有隙,且為了鞏固權勢,欲將底下的幾個知州換成自己心腹。太守正愁沒有借口下手,“有姝”殺人一案就爆發了,於是立即頒發公文抓捕這位在當地出了名的紈絝公子。
“有姝”是個外強中乾的慫包,掙脫婦人鉗製狂奔而去,不敢入城,不敢回家,隻好往山上走。家裡人心急如焚,沒日沒夜的找了六天,終於在山道邊將學藝歸來的有姝逮住。
一桌菜肴吃得乾乾淨淨,婦人也哭得差不多了,有姝放下碗筷,準備好好跟她解釋,卻沒料一名圓胖富態的中年男子斜刺裡衝進來,箍-住他脖頸又開始嚎啕,比之婦人還要哀戚,“我的兒啊,你怎麼瘦成這副模樣了?爹心裡疼得滴血啊!爹已經寫信給老太爺,讓他前來救你,便是拚了這身官服不要,爹也不會叫人把你抓去!這就吃飽了?要不要再加點兒?這可不是你的飯量啊!”
有姝想解釋的心又被這句話打消了,摸著肚子道,“那就再加點兒吧。糖醋裡脊、紅燒肉、黃燜雞塊、梅菜扣肉,一樣再來一份,其他隨意。”
“還用你說嗎,這些都是你最愛吃的,頓頓少不了。”婦人見兒子食欲頗佳,這才展顏歡笑。
連口味也一樣,天下間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下人能認錯,總不至於父母也會認錯。難道說這是一個針對自己的騙局?有姝心中警覺,該吃的卻一樣沒少,慢慢試探著夫妻兩,又挖出許多信息。
夫妻兩一個姓趙,一個姓王,均出身名門
。尤其是趙知州,父親竟是上一任相國,剛致仕不到三年,在朝中頗有威望。趙知州雖然讀書不成,卻精通庶務,來了臨安府後頗有建樹,待半年後入京參加考評,或能更進一步。
但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兒子闖出大禍,叫他十年努力儘皆付之東流。若是尋常人,這會兒定然恨不得將兒子吊起來打,但趙知州卻是個兒奴,竟連罵都舍不得罵一句。
說老實話,這樣的父母,若是放在現代,百分百是反麵教材,但有姝卻覺得親切極了。在末世,彆說友情、愛情極難得到,連親情也都凋敝了。他的父母還好,並未像旁人那般將他遺棄,但平日裡也並不管他死活,隻將他送入研究所,讓他自己去掙前程。
當有姝被人欺淩侮辱時,他多麼希望父母能走過來,牢牢將自己抱住。但他們沒有,一次都沒有,隻是遠遠站著,冷眼旁觀。有姝知道他們是為自己好,因為被老鷹護在羽翼之下的雛鳥,永遠無法承受外界的風雨,一旦走出去,麵臨的就是死局。
但偶爾有那麼幾晚,他也會奢望能得到一個擁抱,幾許溫暖,所以才會不由自主的依戀主子,然後又不可避免的走向決裂。
現在,有姝的老-毛病又犯了,被趙氏夫妻緊緊抱著,他忽然不想解釋了,自我安慰道,“算了,看在他們如此傷心的份上,我就多留三天,三天後定然解釋清楚,然後幫他們把兒子找回來。如果這是一個騙局,我也可查找端倪,揪出幕後主使。”
思及此,他越發心安理得,竟在趙家住下了。被小丫鬟領到“趙有姝”的臥室,他鋪開宣紙,給宋氏寫了一封平安信,準備明日讓驛站的急足送去上京。臨睡前他想了想,又將精神力逼於雙眼,查看周圍環境,果然在窗外找到一隻吊死鬼。
“幫我找一個人,我送你一張陰陽元氣符。”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疊成三角形的符籙,衝吊死鬼晃了晃。陰陽元氣符蘊含陰陽二氣,對鬼怪而言是大補之物,服用一張可抵十年修為,這隻鬼應當不會拒絕。
“你看得見我?”吊死鬼頗感驚異,左右看了看,以確定周圍沒人。
“我有陰陽眼。”有姝指著自己眼睛,又問,“陰陽元氣符,要嗎?”
“快給我拿來!”吊死鬼瞬間變臉,裹狹著陰風與罡氣朝屋內撲去,堪堪觸及少年袖袍便發出淒厲的慘嚎。隻見一團紫色火焰迅速將他包裹,眨眼功夫鬼就沒了,隻餘地上一團灰燼。
一息不到燒成灰燼,這就是龍精的威力?有姝眼睛瞪得溜圓,許久方吐出一口濁氣。自從那夜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等場景,也就是說,隻要不是大妖,他便能瞬息將之秒殺。
心中頗感快意,他繼續觀察四周,終於在磚縫裡發現一隻小鬼。
“幫我找一個人,我給你一張陰陽元氣符。”
“大人饒命!小的不要陰陽元氣符,您要找誰隻管說,小的這便去!”小鬼納頭便拜,涕泗橫流。
“找趙有姝。”有姝也不管他要不要,直接將符籙扔過去。
小鬼還以為燒死之前那隻吊死鬼的便是這張符籙,拿到手裡才知竟真是陰陽元氣符,心中不免大為歡喜,連忙塞入口中吞服,然後出去找人,行至半途才堪堪想到:趙有姝不正是大人自己嗎?
符籙中又藏有一張搜魂符,不怕對方跑了便不回來。有姝安安心心躺在榻上等消息,覺得無聊就拿起一本史書隨意翻看,然後僵住。他離開時是大明皇朝宗聖元年,但現在卻是夏啟朝仲康二十二年。大明朝成了大夏朝,宗聖帝成了仲康帝,中間竟隔了六百餘年。
也就是說,有姝又穿越了,而且是身穿。目下,他思維空白一片,隻有一句話不由自主浮現在腦海——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