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是如此,小的萬萬不敢欺瞞少爺!”仆役跪下喊冤。他也很懷疑有姝少爺的性彆,這要是換身女裝再去看他,當真毫無違和感。便是好些個世族貴女,也比不上他貞靜賢淑。
趙玉鬆按-揉太陽穴,頗感頭疼。九皇子最喜歡乾淨的人或物,之前那樁殺人案已經證明有姝是被陷害,在九皇子眼裡,他不但乾淨還是弱者,也就更為憐惜,再要讓他看見現實中的有姝,還不得疼進骨子裡?
趙玉鬆便是再嫉恨,也不得不承認有姝的長相極占便宜,臉嫩、眼大、膚白、唇粉,眸光還格外清澈剔透,當真怎麼看怎麼乖巧可愛。再加上那安靜慵懶,似貓兒一般的性子,還不把九皇子迷地昏頭轉向?
趙玉鬆正覺苦惱,就見三房堂弟趙玉林哼著小曲兒從院外經過,鬢邊戴了一朵極為紮眼的牡丹花。他猛然醒悟,暗暗歎道:怎麼就想岔了呢?越乾淨的白紙越容易染上五顏六色,屆時紙上已無處著墨,自然會被扔掉。
思及此,他立即將準備出門玩樂的趙玉林喚進來商談。
另一頭,有姝心不在焉地吃完早膳,吭吭哧哧地向王氏索要銀票。王氏也不問他要乾什麼,一氣兒塞給他厚厚一遝,並囑咐他早點回家。趙知州為了考評與調任的事,正上下打點關係,天不亮就出門去了。
有姝保證會在日落前回家,將銀票揣進貼身的衣兜,溜溜達達向字畫坊走去。一路上,他用精神力與小鬼溝通,讓他幫忙打探無名居士的畫作都收藏在何處。
小鬼羞赧道,“大人,小的大字不識一個,哪裡能分辨無名居士的畫作?不過京中有一儒生所化的鬼物,最是癡迷書畫,找到他或許能問出點什麼
。”
“那就將他找來。”有姝揮袖。
小鬼很快帶著一隻長相斯文俊秀的鬼物過來。這鬼物也是個奇葩,竟早已忘了生前名諱,給自己取了個雅號為“畫中仙”,且一再要求有姝必須這樣稱呼自己。有姝毫無心理負擔,一口一個仙長地叫,將他哄的心花怒放,及至最後連陰陽元氣符都不要,無償為有姝尋摸-到一幅無名居士的真跡。
有姝花了三千兩將畫作買下,用做工精致的竹筒裝好,背在胸前,這才慢吞吞地朝小吃一條街走去。剛走到半路,就被忽然冒出來的趙玉林攔住,笑道,“堂弟,你這是上哪兒啊?”
“吃飯。”有姝是個實誠孩子,很少騙人。
“嗐,街邊小攤能有什麼好吃的,走走走,堂兄帶你去一家私房菜館,那裡的飯菜才叫真正美味,便是不曾入口,光聞著、看著,就有飽腹之感,且餐後能讓你回味好幾月。”
趙玉林擠眉弄眼,表情曖昧,且言辭間不乏隱喻。偏有姝是個直-腸子,隻從字麵上理解,竟被說得心動不已。
“堂兄帶我去?”他下意識舔唇。
“自然,即刻就走!”趙玉林一把將他拽走。
趙玉鬆得了趙玉林遣人送來的消息,這才邀上薛望京去宮中尋九皇子,未料剛到宣武門,就見九皇子打馬而來,速度飛快。兩人立即避讓,彎腰行禮。
九皇子勒緊韁繩在二人跟前停住,用馬鞭指了指趙玉鬆,言道,“昨兒忘了告訴你,日後你已不是本王伴讀,這宮門不是你能隨意進出之所,且把腰牌還回去。”
這句話不是譴責,也不是奚落,而是平淡告知。然而九殿下語氣越是冷漠,趙玉鬆就越感羞憤,忍不住詰問道,“敢問殿下,微臣何錯之有?”
“將本王當槍使,你還問本王何錯之有?趙玉鬆,給本王做了十年伴讀,你似乎已經忘了為人臣子的本分。”九皇子一甩馬鞭,冷笑道,“連本王也敢算計利用,在夏啟朝你還是第一個。”
趙玉鬆容色慘白,腦袋發暈,唯有扶住身旁的小廝才能勉強站穩。而與他一同前來的薛望京已迅速拉開距離,避他如蛇蠍。昨兒個他也看出來了,趙玉鬆與趙小公子很不對付,否則也不會放出假消息,讓趙小公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把他和殿下叫出來看熱鬨。
倘若殿下厭惡趙小公子,必定會好生羞辱對方一般,從而令趙家大房難以在京中立足。這點小心思小算計,殿下平時不會在意,偏偏趙玉鬆運氣不好,卻讓殿下對趙小公子一見鐘情。這事的性質也就跟著變了。
之前詆毀趙小公子那些言辭,現在約莫已經成了殿下心中的刺兒,一看見趙玉鬆就想拔一拔。若他還像以往那般老在眼皮子底下晃蕩,殿下哪裡受得了?
思及此,薛望京隻想對趙玉鬆說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人家趙小公子跟隨父親來上京述職,待兩三個月自然就走,你何必費儘心機對付他?你不對付他,趙小公子就沒機會與殿下見麵,不見麵,你今兒也不會遭貶斥。
九殿下本就是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既已厭棄某人便絕不改換心思,而仲康帝更狠,許是會將算計自己兒子的人直接打落泥底。眼看幾個月後就要舉行會試、殿試,而作為這屆舉子的領軍人物,趙玉鬆的入仕之路恐怕懸了。
薛望京能想到的,趙玉鬆怎會想不到?連忙追在九皇子身後討饒,也不管進出宮門的人如何看他。見九皇子欲絕塵而去,他被迫大喊,“殿下,你可是去找有姝?他一大早就跟趙玉林出去了。”
九皇子立即調轉馬頭,問道,“他們在何處?”
“他們素來喜歡玩鬨,這會兒應該在煙柳巷
。”趙玉鬆雖已嘗到詆毀有姝的苦果,這會兒卻騎虎難下。自己已被九皇子棄用,便絕不能再讓有姝得寵,否則二房的日子隻會更艱難。
“煙柳巷?”九皇子語氣加重,仿佛不敢置信。
因仲康帝野心極大,勢要統一九州,恢複先祖榮光,故而執政手腕異常強硬,不但嚴懲貪官汙吏,同時也一力肅清朝堂風氣。他頒發了一係列律令,其中一條就是嚴禁官員狎妓,違者革職。
然食色性也,難以約束,便是朝廷將秦樓楚館一一封禁,也擋不住某些人的欲求。明麵上不許開張,老鴇就租住在環境清幽的弄堂深巷內,精心撫育幾個美貌“女兒”,待她們長大便招攬“夫婿”。
“夫婿”無需日日上門,隻偶爾來看一眼女兒們,給幾個脂粉錢就成。時日久了,內中的道道也就人儘皆知,想要重操舊業者便都聚居在一處,等著“夫婿”自動送上門。
觀九皇子黑沉的麵色,那處不是彆處,恰恰就是有姝前往的煙柳巷。
薛望京被主子血紅的眼珠駭得腿腳發抖,衝趙玉鬆比劃了一個斬首的動作。明知道主子對有姝一見鐘情,趙玉鬆見他與趙玉林那聲色犬馬的紈絝玩在一處竟也不加以阻攔,定是故意為之吧?這對他,對趙家,有何好處?當真是忘了為人臣子的本分!
心中腹誹不停,薛望京卻也不敢耽誤,見九皇子已疾馳而去,連忙向侍衛借了一匹馬跟上。趙玉鬆躊躇半晌,終是幸災樂禍的心態占了上風,也雇了轎夫朝煙柳巷奔去。
都說無知是福,現在的有姝完全不知道自己入了盤絲洞,正趴伏在池邊看烏龜。末世哪還能看見無害的花草樹木和小動物?故此,他很喜歡將大把大把時間花費在欣賞周遭的一切。這裡雖然是個妖魔鬼怪大行其道的世界,但天兒是藍的,花兒是香的,陽光是暖的,水流是綠的,小動物是鮮活可愛的,自有其美麗之處。
他從懷裡摸出一塊糕點,自己吃一口,往池子裡扔一點,看見小烏龜探出腦袋去叼,便抿著嘴,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趙玉林與老鴇站在不遠處,看得嘖嘖稱奇。
“二公子,您打哪兒找來這麼個寶貝?我這些女兒們個個花枝招展,身段婀娜,他進來愣是一眼也不看,隻管去逗池子裡的烏龜。他到底乾嘛來了?”
“吃飯來了。”趙玉林有些尷尬,催促道,“我騙他說你是開飯館的,做的飯菜乃上京一絕。你快讓廚房擺膳,否則他看完烏龜發現沒吃的,可該走人了。告訴你,他們大房的家底兒比咱們四房加起來還多,你把他伺候好了,保管大把大把銀票進賬。”
趙玉林在上京混了這麼多年,什麼三教九流、牛鬼蛇神沒見過,很有一些看人的眼力。莫說他早已打聽清楚有姝的秉性,便是看著他那雙黑白分明、清透見底的眼眸,也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彆說花花腸子、心機深沉,便是撒個謊,想來也是不會的。也怪大伯、伯娘太寵他,竟將他養成個長不大的孩子。思及此,趙玉林又是心虛又是內疚,卻為了趙玉鬆承諾的五千兩紋銀,不得不把人帶壞。
老鴇頭一回見到上自己這兒來不狎妓,隻單純吃飯的客人,不免好笑,“得,奴家這就去膳房催催,待會兒上菜的時候叫上最美的幾個姑娘,倒要看看他是真清高還是假正經!話說回來,奴家新收了一個女兒,那長相,那身段,真是,真是……”
由於大字不識幾個,老鴇吭哧半晌終是難以形容,隻得擺手道,“嗐,反正人來了你就知道了,數遍上京,再沒有比她更俊的丫頭,便是入宮當個娘娘也夠格兒。屆時你讓趙小公子相看相看,保管他立馬忘了小烏龜。”
趙玉林心中發-癢,連聲催促她把人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