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拱手,“不知道小公子如何現吾等,亦不見不滿。”
未曾不滿,那就好。九皇子這才徹底放下心,揮手把人遣退,至於有姝如何現的暗衛,這並不重要。他仔細捂好帳簾,打開罐子,將螢火蟲放出來。瑩瑩綠綠,斑斑點點,霎時間在明黃帳簾內飛舞盤旋,忽而落在間,忽而停在畫卷,把原本悶熱難耐的夜晚烘托得有如幻境。
九皇子總以為昨夜已是他體會過的最美的光景,及至現在才覺,還有更美的在後麵等待。正如有姝在信中說的那般——來年必會有更美的景致。隻要他還待在他身邊,就總會有更美更壯闊的景致。
躁動的心緒以及澎湃的情潮在流光飛舞中緩緩平複,他不知不覺合上眼瞼,陷入沉睡,嘴角掛著一抹極其罕見的微笑。
黑衣人回到趙府,將主子的話帶到,有姝這才吹滅蠟燭上榻睡覺。那黑衣人本還有些躊躇,見他衝頂上指了指,似在詢問他怎麼還不歸位,這才輕巧地跳上房梁。
子夜時分,一道黑影飛快竄入有姝房內,用尖銳鋒利的爪子去撩帳簾。院裡院外十幾名暗衛,竟無一人察覺,就連房梁上那位也毫無動靜,仿佛什麼都沒看見。
緋色帳簾輕輕掀起一角,黑影正要鑽進去,卻見許多瑩綠色光點朝自己撲麵而來,心中大駭的同時亦側身躲避。說時遲那時快,在光點過後緊接著出現一道寒芒,朝黑影腦袋刺去,電光火石間,黑影終於看清,那光點原是許多螢火蟲,寒芒卻是少年手中握的匕。
他怎知我會來,且早已做好反擊的準備?黑影心中生疑,堪堪躲過頭上一刀,往少年身後閃去,卻被捉住尾巴摜到牆上,腹部立刻中了一刀,緊接著腦袋又是一刀,然後一刀一刀又一刀,快如閃電,沒完沒了。
黑影竟不知凡間的兵器也能刺穿自己皮肉,更不知少年是什麼毛病,哪兒不刺,唯獨喜歡刺腦袋,那副狠勁兒,像是要把它腦髓挖出來一般。它劇痛不已,瘋狂躲避,終於在少年抬手的瞬間掙脫,撞開窗戶飛快遁走。
有姝不是力量和度變異者,自然也有力竭的時候,連續不斷地刺了數百刀已是極限,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他按-揉酸痛的手腕,慢慢在房間裡踱步。牆壁、地磚、帳簾、書桌,到處都沾滿黑紅的汙血,更彌漫著一股惡臭,空氣中還隱隱漂浮著一種無形氣場,與鬼怪的障眼法十分相似。
難怪暗衛們毫無動靜,想來是被迷惑了。他將燭火點燃,用絹布仔細擦去匕上的血跡,然後綁回腿肚子。這不是普通匕,而是下山時老翁送給他的保命利器,刀柄與刀身皆刻滿攻擊符文,可誅滅世間大多妖邪與鬼物。
方才那隻妖邪形似狐鼠,狀如牛犢,體表卻沒覆蓋毛皮,而是一層早已潰爛的腐肉,看著十分瘮人。有姝努力在腦海中回憶《妖邪誌》上的內容,竟找不出與它相類的物種。
它到底是什麼?弱點在哪裡?腦髓都被自己捅得滿地都是,竟還有餘力逃出生天!有姝踩了踩地上紅紅白白的一灘肉沫,表情十分凝重,複又想到它逃是逃了,沒準兒會死在半路,這才略鬆口氣。
他飛快畫了幾張清潔符,貼在房中各處,星星點點的紫火將之前那些血跡、爛肉、惡臭一一焚燒乾淨,像是什麼事都未曾生。
翌日醒來,有姝父子兩被趙老太爺叫到正堂問話。趙老太爺麵色十分陰沉,下坐著趙老夫人和二房一家。趙玉鬆眼珠紅,形容憔悴,像是整晚未睡。
“過來坐吧。”等父子倆行完禮,趙老太爺才徐徐道,“最近你在打點調任之事?”
趙知州拱手,正想說不用勞煩父親,就聽他吩咐道,“不用再上躥下跳地招人眼,為父已為你謀到雲州知州的差事,過幾日就能動身。這些天你安心待在家裡,好好教教兒子。”
雲州知州,那可是僅次於蜀州知州的苦差!老太爺這是迫不及待地想把大房一家配啊!趙知州看看得意洋洋的老夫人,又看看表情冷漠的二弟,頓時氣得直打哆嗦。
他正想反駁幾句,外頭就來了幾個官差,說是趙知州的調任文書已經下來了,皇上命他即刻去戶部上職。趙老太爺驚疑不定地接過公文,卻見上頭明晃晃地寫了四個大字——戶部侍郎。
從從五品的知州調任正三品戶部侍郎,說是平步青雲也不為過。因官差頻頻催促,趙老太爺滿肚子話堵在喉頭硬是沒法往外吐,隻得看著老大昂頭挺胸地走出去。緊接著屋外又來幾個太監,說九殿下派他們來請趙小公子,從今兒起,趙小公子就是九殿下的伴讀,須日日入宮點卯。
這一下,趙老太爺和趙老夫人更無言以答。他們總不能違抗陛下和殿下的旨意吧?這二位可是夏啟國的主宰。
有姝也不管堂上諸人麵色如何難看,拎起早已準備好的箱籠朝外走,卻被神情激動的趙玉鬆攔住,低聲詛咒道,“殿下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兒,趙有姝,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有姝淡淡瞥他一眼,又繼續朝前走。他從不理會這種胡亂咬人的阿貓阿狗。
少年若與自己對罵,趙玉鬆或許會好受一點,然而少年卻對自己視若無睹,惹得他幾欲狂,追在後麵急促道,“你以為你是我和薛望京嗎?伺候殿下十幾年都無事?告訴你,薛望京幼時對殿下有救命之恩,我乃明珠公主的未來夫婿,所以我倆才能坐穩伴讀的位置。明珠公主你知道嗎?那可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隻要有她在,殿下就不會厭棄我!”
他越說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兒,焦急的麵色不禁緩和下來。
有姝已走到二門外,頭也不回的點明,“奇怪,你現在不是已經被厭棄了嗎?”
趙玉鬆氣得跳腳,卻不好當著東宮侍從的麵大喊大叫,隻能咬牙回轉。這些年,他仗著自己長相出眾,略有才華,又具備九殿下伴讀與明珠公主駙馬的雙重身份,沒少被人追捧討好,心性早被慣壞,竟不許旁人越過自己半分,亦受不了絲毫挫折。
這樣的人一旦跌倒,再想爬起來恐怕很難,是故,有姝壓根沒把他看在眼裡。
一行人繞過回廊,穿過花園,就見前方圍了許多仆婦,鬨鬨哄哄十分混亂。趙知州遠遠看了一眼,現是二侄兒跟他媳婦在廝打,就想避開。趙玉林雖排行老二,卻比趙玉鬆成家還早,蓋因趙玉鬆已被明珠公主看中,需得等她及笄方能大婚。
眼見二侄媳婦揪完相公耳朵又去揪一名美貌女子的頭,口中罵罵咧咧十分凶悍,趙知州已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忙拉著兒子快走幾步,免得沾上是非。有姝邊走邊回頭探看,表情萬分凝重。
憑氣味,他已知道昨晚的妖物正是那名叫有姝的女子,本以為她傷了頭部,定然九死一生,卻沒料今兒一看,她不但活得好好的,還毫未損、精氣十足。這是何等恐怖的複原能力?又是何等高深的道行?
有姝眸光閃爍,唇角微揚,非但不覺得害怕,反而有些躍躍欲試的興奮。第一次遇見妖物就是這種特異品種,定能借此好好練練手。目下,那妖物並不知道他能分辨它的人形,可說是敵明我暗,也就更多了幾分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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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會很不尋常,蓋因九殿下正站在親王一列垂眸諦聽,神態十分平和。他未曾諷刺或戲弄哪個朝臣,亦未曾莫名其妙的怒,更未曾中途甩袖離去。朝會結束時,他甚至站在殿門口,與薛世子說了會兒話,還低低笑了兩聲。
看見他溫柔淺笑的模樣,朝臣們像見了鬼一般,走路都打著晃兒。
“九殿下今兒吃了什麼靈丹妙藥?竟在朝會上站足了一個時辰?”有人偷偷詢問。
“我怎知道?朱大人與李大人都在堂下掐起來了,他也不嫌他們吵鬨,還幫著說了幾句話。稀奇,當真稀奇。”
“要日日都這樣,夏啟國祚算是有救了!”
“是啊,是啊。”這句話立刻得到很多人認同。
薛望京跟隨九殿下快步朝上書房走,心情頗為複雜。他原以為殿下愛上有姝是一場劫難,為了討好美人,不定會做出什麼昏聵之事,現在再看才猛然覺,這原是一場天大的幸事。殿下有了有姝,晚上能安眠,白天亦能開懷,心態不知不覺就平和下來。現在的他沉穩內斂,謙和有度,倒真有了些宗聖帝的影子。
胡思亂想間,他被台階絆了一跤,抬頭望去,九殿下已經走遠了,腳步顯得快而淩-亂。今日有姝會來陪讀,難怪他等不及,若不是想讓有姝好好睡個安穩覺,沒準兒朝會開始之前他就會派侍從去趙府接人。
上書房內,七皇子、八皇子已坐在位置上背書,聞聽腳步聲回頭去看,嚇得差點跳起來。九皇弟怎麼來了?這些年他進上書房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清,趙玉鬆和薛望京的主要任務也隻是看著他,不要讓他弄傷自己,可從不會正經陪他上課。
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