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姝與玄光帝死在同一天,魂魄離體之後正準備攜手去往地府,天空卻忽然爆發異像。漫天繁星拖著細長的尾巴紛紛墜落,那景象有如銀河瀑布飛流直下,美得令人目眩,也令人恐慌。
“原來傳說中的天之將傾是這般景象。”玄光帝抬頭眺望,麵色凝重。他把不明所以的愛人拉入懷中,叮囑道,“我也不知能不能把你安然送回異世,但留在此處必定隻有死路一條。好好活著,莫要掛念我。”
有姝大駭,正想逃開他的禁錮,腦門卻被他死死按住,然後就有一股洶湧澎湃的力量灌入魂體,令他不斷凝實,繼而發出璀璨光芒。當整個世界都在崩塌陷落時,唯有這道光芒衝破層層暗流,滑向更浩瀚更廣闊的天際。
某座繁華城鎮的小巷裡忽然出現一團紫光,當光芒退去,一名長發披散,衣衫淩-亂,臉頰還帶著晶亮淚痕的少年憑空出現。他環顧四周,神情倉惶,見此處仿佛是一條深巷,連忙朝人聲鼎沸之所跑去。
什麼是“天之將傾”?什麼是“回到異世”?什麼是“留在此處唯有死路一條”?他腦子裡反複回憶這幾句話,心裡隱隱浮現不祥的預感。
他飛快跑到巷子口,卻見路上的行人依然穿著古裝,蓄著長發,沿街建築也都低矮而又彆致,並非末世裡的高樓大廈與破敗廢墟。沒有回去!他神經猛然一鬆,差點暈倒,不得不扶著身旁的牆壁勉強支撐。
“小兄弟,你沒事吧?要不要進屋坐一會兒?”一名麵容和藹的老婦走過來詢問。
有姝順著她指尖看去,發現她在路邊開了一間茶寮,連忙點頭。他必須儘快弄清楚這裡是什麼地方,又是何朝代,與大庸隔了幾百年光景,如此才好去尋主子。下意識的,他不敢去想把所有法力給了自己的主子究竟能不能安然存活。他是紫微帝星,應該會沒事的。
當他一遍又一遍安撫心裡的絕望與恐懼之時,老婦已把他帶到後院,打來一盆井水,勸說道,“小兄弟,瞧你這一身臟亂的,快洗洗乾淨吧。”
有姝茫然應諾,往盆裡看去,卻發現水麵上映照出一張稚-嫩而又秀麗的臉龐,那是十六歲的他。為了保護他不被諸星墜落時的餘波震碎,玄光帝不由分說把所有能量渡了過去,助他凝結實體。
若是再也找不到主子了,要這具身體又有何用?不如飛灰湮滅來得痛快!他越想越悲痛欲絕,雙手撐住盆沿嗚嗚哭了起來,豆大的淚珠落入水麵,蕩起一圈圈漣漪。
老婦看得鼻頭發酸,一麵拍撫他一麵低聲詢問,“小兄弟,你這是咋了?與家人走散了?”
“走散了,還在找。會找到的,一定會找到的
。”有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目光卻越來越堅定。
老婦連聲附和,待他捯飭整齊才把他引到屋內,說是去準備飯菜。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躲在窗台下偷偷看他,目光裡透著好奇與一絲灼熱。她踩著小碎步挪進來,傻嗬嗬地道,“你長得真俊啊,像一幅畫兒似得!”
痛哭的場麵竟被一個小孩看去了,有姝有些赧然,招手喚她過來,“沒你長得俊俏。到這兒來,叔叔有話問你。”因身上的衣服都是法力凝結而成,並無攜帶財物,他隻得用竹籃裡的絲線編了一個中國結,送給小姑娘,順便套話。很快他就從對方嘴裡知道,這裡是大燕國都城,具體是哪一年,大燕之前又有些什麼朝代就一無所知。
有姝想找幾本史書來看,但苦於身上沒錢,隻得暫且按捺,見老婦端了許多家常菜進來,連忙拱手道,“這位老人,方才多謝您好心收留,在下告辭了。”
“吃了飯再走吧?”老婦連忙阻攔。
“可是我沒帶銀子,怎好白吃。”有姝表情尷尬。
“嗐,一頓飯菜算什麼!來來來,彆跟我客氣。”老婦伸手去拉,小姑娘也抱住他雙-腿極力挽留。
有姝拗不過,隻得留下,心道日後賺了錢再把今天的恩情還上,哪料剛吃了幾口飯菜,就覺渾身發-癢,骨頭劇痛,繼而慢慢收縮,竟變成了一隻巴掌大的雪白小狗。他低頭看了看短小前爪,又看了看高不可攀的餐桌,滿心都是驚駭與不可置信。
比他更不可置信的還有祖孫兩。老婦把椅子裡的小狗撈起來,呢喃道,“怎會變成一隻狗?我造畜造了許多年,還從未造出過狗!”
“姥姥,快給我看看,快給我看看,他長得那樣俊,連變出來的畜生也與彆個不同。”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去摸小狗。
造畜?竟然是造畜?有姝終於明白自己遇見了什麼情況。所謂的造畜是一種妖術,可以把人變成牲畜,然後拉出去賣掉。自己千防萬防,竟沒防住老弱婦孺,曆經三世,他果然已經忘了末世裡的保命準則:千萬不要小看老人和小孩。
更糟糕的是,他隻知道有這種妖術,並不懂得如何破解,也就是說他現在唯有束手待斃。若是變成牛、馬、羊之類的畜牲還可以撒開蹄子逃命,變成一隻巴掌大的小奶狗該怎麼辦?
被老婦捏住後頸的有姝一臉沮喪,下一瞬卻又怒火高漲,隻聽老婦喟歎道,“一隻狗能頂什麼用?不如再把他變回來,賣去小倌館。”
“不嘛不嘛,留下讓我養著吧!”小姑娘扯著老婦裙擺撒嬌。
祖孫二人商討之時,外麵傳來一陣喊叫,“孫婆子,孫婆子?給爺幾個上一壺龍井!”
老婦把有姝往孫女懷裡一扔,連忙迎出去。小姑娘如願以償,很是歡喜雀躍,把有姝摟在臂彎裡,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玩耍。可憐有姝被顛得頭暈腦脹,隻能無力地蹬著小短腿-兒,連叫都叫不出來。
幾名身穿常服的年輕男子正坐在外麵聊天,個個麵白無須、嗓音嬌柔,顯然是宮裡的太監。此處距離宮門很近,辦完差事的太監宮女常常坐在這裡等待還未歸來的同伴。
老婦雖身懷妖術,卻也不敢招惹宮裡的人,忙前忙後地張羅茶水點心。小姑娘則蹲在角落,用木棍戳弄有姝的屁-股,嘴裡“狗兒狗兒”地喊個不停,一旦有姝想跑就會把他一巴掌摁住,狠狠揉幾下。嘗試了幾次之後,有姝終於放棄了,生無可戀地趴在地上,鼻頭發出嗚嗚悲鳴。
一個太監被叫聲吸引,走近了細看,當即變了臉色,“孫婆子,這狗不是你的吧?”
“鄰居家的狗生了崽,送我一隻。”
“你放屁
!”那太監忽然爆喝一聲,把眾人嚇了一跳。
老婦連忙低頭,掩飾自己驚恐不安的表情。她隻會造畜這一種妖術,並無自保之力,若招惹到宮人頭上,必定會被扒皮抽筋。
“怎麼了這是?”其餘幾人立刻圍攏過去,看見地上嗷嗷直叫的有姝,驚訝道,“這狗兒好生可愛,毛色也非常純淨,似乎,似乎……”
他們全在貓狗坊當差,大燕國所有名貴貓狗,看一眼就能分辨。領頭那人小心翼翼地把有姝抱起來,翻翻他眼耳口鼻,又揉揉他肚皮與小爪子,驚聲道,“這竟是一隻臧袖犬,且是毛色發生變異的稀有品種。一般的臧袖犬多為黑、褐二色交雜,它卻是通體雪白,無一絲瑕疵,當真世所罕見!”
確定了有姝的“高貴血統”,太監逼視老婦,詰問道,“孫婆子,這臧袖犬乃西藏貢品,宮中貴人想養都不可得,你一介庶民怎會有?說,你是從哪兒偷來的?”
眼見一頂“偷盜貢品”的帽子壓下來,若罪名落實,扒皮抽筋都算輕的,沒準兒還會被淩遲處死,偏老婦又不能把人給變回去,隻得抱起孫女,擲出手裡的彈丸,消失在一陣黑煙中。
幾個太監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去報官,然後把這隻純白的臧袖犬帶入宮中。有姝起初還覺得倒黴,得知自己“高貴不凡”的身份又暗暗慶幸。若非如此,他早晚有一天會被那小姑娘玩殘,甚或玩膩以後殺死。在那種妖婦手裡長大的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根本不懂什麼叫人性、憐憫。
貓狗坊與人類社會一樣,也有貴賤之分,雖然都是市麵上少有的名貴品種,但貢品與非貢品之間有著天淵之彆,毛色與性情方麵也存在天然的差距。有姝不但是貢品,且毛色純淨罕見,性情溫順乖巧,乃極品中的極品。
貓狗坊的太監總管迅速把此事報予皇上,免得各位嬪妃都看中這隻臧袖犬,叫他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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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剛被關進籠子裡,還來不及適應環境就又被抱出來,稱了重量之後裝入一個更為小巧精致的金絲籠帶了出去。負責護送他的兩名太監邊走邊低聲交談,“皇上果然還是最心疼七皇子,聽說得了一隻純白臧袖犬,立刻就讓咱們送去甘泉宮,彆的貴人連看都沒能看一眼。”
“再怎麼說七皇子也是代皇上受過。當年若非他喝了本該呈給皇上的毒粥,也不會落得個半身不遂的下場。他人都廢了,給些好東西不值什麼。”
“倒也是。皇上如此寵愛慧妃和八皇子,也是托了七皇子的福。但七皇子性情乖僻,雖行動不便,卻極為反感活物近身,怕是不會養狗。”
“他若是不喜歡,皇上轉手就會送給八皇子。彆宮貴人又該眼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