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子挑釁有姝時,郕王已收到消息匆匆趕至。他從小中咒,現在雖有替心符護體,卻得將養好幾年方能緩和過來,故而看著十分蒼白虛弱,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蛋卻足以彌補體魄上的不足。
女子眼見尊貴無匹的男人踏著晨光而來,一雙狹長鳳目在自己身上掃射,竟鮮見的紅了臉皮,心道不愧為天潢貴胄,氣度果然懾人,這一趟卻是來對了!她定了定神,繼續道,“宋有姝,我與你對賭三場,你敢是不敢?第一場是令這名男子的右腿恢複如初,第二場是治好他的痹症。”話落從自己帶來的二十幾名壯漢中扯出一人。
圍觀者這才發現,此人穿著漢服,應當是這些苗人半路找來的病患,不但雙手腫-脹變形,皮膚表麵還長滿許多大大小小的鼓包,有的發紅潰爛,有的結痂乾硬,看上去不像是人,倒像一株會行走的長滿疙瘩的樹乾。
“這是什麼病?好生駭人!”路人議論紛紛。
所謂痹症是古人對風濕類疾病的統稱,周妙音仔細看了幾眼,斷定此人病情極為嚴重,莫說治愈,怕是沒幾年好活。在現代,風濕病與運動神經元症(漸凍人症)、癌症、艾滋病、白血病,被世界衛生組織列為世界五大疑難雜症,那時的醫療水平都極難治愈,更何況現在?思及此,她憂心忡忡地瞥了宋掌櫃一眼。
但女子的話還沒完,她隨手將病患推回去,指著郕王道,“這第三場嘛,就是醫治王爺的心疾。”
有姝八風不動的表情總算裂開一條縫,拒絕道,“王爺金尊玉貴,豈能由著你說治就治。”
女子輕笑,“我自然不會讓王爺以身犯險,屆時找來同樣患有心疾的病患也就是了。對賭嘛,哪能沒有彩頭,我隻想要兩樣東西,一是郕王的正妃之位,二是你鬼醫的性命。你若是不敢與我賭便跪下喊我三聲姑奶奶,末了寫一塊‘自愧不如’的牌匾,從此永遠離開魏國,這事就算了了。”
路人大嘩,連周妙音都露出義憤填膺的表情。再觀有姝,眉眼雖然舒展,清亮的瞳仁卻已被濃重的殺機充斥。這些人不但想試探他的深淺,還欲一勞永逸地將他除掉,真是打的好算盤。他們隻是想要他的命便罷了,總歸拿不走,但這女人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覬覦自家主子。
既然來了,那就統統死在這兒吧。有姝已經許久沒動真怒,剛想點頭應邀,就聽主子沉聲道,“本王的正妃之位豈能由你說了算?你是什麼東西?”輕蔑之情溢於言表。
龍十妹容貌極其美豔,身材也婀娜多姿,平生還從未被男人拒絕過,不免對郕王越發高看。她倨傲地揚了揚下巴,“就憑我能治好你的病。沒有我你會死!”當然,有了她也是要死的,不過會死得痛快一點。
郕王冷笑不語,有姝則跨前一步將他擋住,徐徐道,“這三場賭約我應了,我隻要一個彩頭,那就是你的命。”他原本還想把人留著,以便揪出主使者,但現在看來卻大可不必。覬覦主子的人都該死,什麼給主子選擇的權利,遠遠看著他幸福就好,事到臨頭有姝才發現自己壓根做不到。
一看見有人想要靠近主子,甚至霸占主子,他就恨不能製作一張傀儡符,把對方兩三下拍死,而這個女人尤甚!在答應賭約的一瞬間,他已經為她設計好了死法,保證比中了咒術痛苦千百倍。
龍十妹莫名覺得有點冷,心底卻滿是蠢-蠢-欲-動的殺念。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毛頭小子許是剛出師,還未見過世麵,竟就猖狂若此,難怪會被那位大人盯上。今天她就好好教教他“死”這個字兒該怎麼寫。
“事不宜遲,現在就賭第一場?”她伸手相邀。
有姝正欲跨步上前,就聽主子低不可聞地道,“這一局完結,本王派人把她處理掉可好?”這女人竟敢對少年心存殺念,便是死上一萬遍也消不去他心中怒焰。
“不要動她,她並非普通人。”有姝暗暗傳音。這女子不但修習巫術,理當還身懷毒蠱,是個厲害角色。郕王隱隱有對少年言聽計從的傾向,隻得勉強按捺。
斷肢移植術在現代並不算罕見,隻要肢體保存完整並且足夠鮮活,就能重新接上,但那是在手術室擁有高倍顯微鏡及許多先進醫療器械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完成。如那女子所言,把老虎咬爛嚼碎的肢體恢複如初不啻於異想天開,這世上除了宋掌櫃,果真還有人懂得此等神仙之術?周妙音反複打量女子,目中滿是懷疑。但她已漸漸明白,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
那女子在路人的圍觀下抽-出腰間彎刀,乾脆利落地剖開老虎肚皮,將它胃囊裡已經支離破碎的斷腿取出來,擺放在地上慢慢拚湊。這裡一塊森森白骨,那裡一塊血紅碎肉,直拚了兩刻鐘才勉強看出斷腿的形狀。
“謔,都已經咬成這樣了還能重新長回去?”路人不敢置信地低語。
“能不能長回去,你們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女子瞥了鬼醫一眼,目中滿是輕蔑。她心知此人擅長玄術,尤其是招魂驅鬼,但真若讓他肉白骨,他那些手段也就不夠看了。活死人肉白骨,為什麼要把“活死人”放在前麵?因為對真正的術士而言,這隻是最基本的能力,但“肉白骨”卻已經隸屬於仙家手段。
她一眼就看出少年修習的是正統道術,除非積累幾千年法力,否則絕無可能做到。而她承繼的巫術、蠱術卻最擅長調弄人體,莫說讓斷肢重生,便是讓一個人長出七八個腦袋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她把拚湊好的斷肢合在男子的創口上,又灑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下去,語氣中隱含-著微微惡念,“看仔細了,千萬莫眨眼。”
因失血過多而有些昏沉的男子猛然抽-搐起來,正欲打滾哀嚎就被幾個壯漢死死壓在地上,然後就是一陣又一陣難以言說的癢意從四肢百骸裡蔓延,仿佛皮肉甚至骨髓中爬滿螞蟻,恨不能用兩手摳破,一一碾死。
當他備受煎熬時,路人卻接連-發出抽氣聲,一個二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隻見他那支零破碎的斷肢竟慢慢長攏收緊,血肉模糊的裂口變得平滑光潔,煥然一新。這變化十分迅速,不過半刻鐘,男子就變成了健全人。
龍十妹上前踢他幾腳,命令道,“嚎什麼,腿已經治好了,你站起來走兩步給大夥兒看看。”
周妙音連忙跑過去反複查看這隻腿,不敢置信地呢喃,“真的長好了,皮膚正常,血管正常,運動神經也正常。這都是些什麼人啊,一個比一個變-態!”她原以為宋掌櫃已經很了不得,現在再看,這龍十妹也非常人。
有姝表情絲毫不變,隻淡聲詢問,“你既然已經把他治好了,還讓我怎麼賭?難道再找一個右腿被老虎咬斷的傷者?”
龍十妹輕蔑地道,“我能把他治好,當然也能讓他恢複原狀。宋有姝,這一回輪到你了。”她像是在炫耀一般,彎腰欲抹除男子剛長好的斷腿。
男子哪裡肯再度變成廢人,下意識地躲閃,並跪地哀求,“仙子,求您饒了鄙人吧!您手段了得,另外再找一個被老虎殘害的人應當不是難事。仙子,鄙人上有老下有小,全指著鄙人這雙-腿養活呢!”
龍十妹仿佛很享受操控彆人生死的感覺,將手搭放在男子肩頭,不斷施壓,目中滿是得色與惡意。有姝四兩撥千斤一般用袖風將她掃開,冷聲道,“跪什麼,她在害你,而非救你。”
這話怎麼說的?圍觀者齊齊露出疑惑的表情。
有姝指尖一點將男子禁錮,然後握住他剛長齊全的右腿,一字一句徐徐開口,“知道嗎?玩蟲子,我是你們祖宗。千絲蠱,植入人體後可迅速繁衍出無數細蠶,細蠶吐出的絲能使破碎的肢體愈合,乃苗疆培養死士必種植的蠱毒之一,若無解藥供養,它們必會反噬宿主,使之在半月內暴斃。”話落看看臉色大變的龍十妹等人,又看看眼球暴凸的男子,繼續道,“她方才隻說讓你斷肢重生,可沒說會按時提供解藥,向謀害自己性命的人跪地磕頭,你膝蓋疼不疼?”
男子不斷眨眼,目中既有驚懼之色,亦有懷疑與抗拒。他絕不相信那美如天仙一樣的聖女會害人。千絲蠱,什麼玩意兒?聽都沒聽說過!
若非賭局,有姝才懶得管這等閒事。他命李狗蛋找來一塊肥膩的豬肉,擺放在男子右腿邊,然後掌心一翻就變出一個黑色的小瓷瓶,邊往豬肉上灑粉末邊慢條斯理地道,“不用你替他複原,我來就可以。我鬼醫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卻絕不會對自己的病人下毒手。既然要治病,自然要讓他們徹底痊愈,你借治病之便行害人之實,究竟存的什麼心?亦或者說,你們是專門來糊弄人的?苗疆的聖女竟是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江湖騙子,當真令人失望。”
龍十妹被他嘲諷得麵紅耳赤,連彎刀都抽-出來了,卻被身後的一名壯漢拉住。他們壓根不相信一個漢人能比族中聖女更懂蠱術。這些千絲蠱乃聖女的精血培育而成,也唯有聖女方能驅使。鬼醫到底還是太年輕,慣愛把話說得太滿。什麼玩蟲子的祖宗,也不怕閃了舌頭。屆時那千絲蠱撥不出來,待要看他如何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