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老十四竟也是妖怪。不過他是太後生的,體內本就流著妖怪的血。”一名藩王冷笑道。
八風不動的郕王這才挑了挑眉梢,走到忽然長出狐狸耳朵和尾巴的皇帝身邊,垂眸細看。說實話,因承襲了太後的美貌,又流著精怪的血,皇帝的長相十分俊美陰柔,如今平白添了一對純白的毛茸茸的耳朵,看上去竟十分可愛。他此時正逼出幾滴眼淚,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兄長,企圖用狐妖特有的魅惑之術控製對方。
他乃半妖,妖核並不完整,故而妖元流進去又慢慢泄·了幾絲出來,還能動用幾分法力。郕王仿佛被蠱惑了,冷冽的表情忽而柔和,緩緩伸出手掌,輕撫皇帝滑膩的臉頰。
老七中了妖術!諸位藩王先是一驚,繼而心頭大樂。敢在鬼醫麵前調弄旁人,擎等著失寵吧!然而下一刻,郕王卻已經揪住皇帝耳朵,將它硬生生撕了下來,輕言細語地道,“老十四,方才踩有姝那幾腳,你可痛快?”
皇帝捂著耳朵慘叫,目中滿是怨毒的光芒。原本已經快速跑過來,準備丟幾張符籙把皇帝燒成灰的有姝連忙刹住腳步,假裝灑脫不羈地揮袖,“作甚弄臟自己的手。快回去坐著,我來處理它們便是。”
郕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又指了指他因劇烈跑動而上下起伏的胸膛,這才走回去坐定。有姝耳根泛紅,心裡暗暗責怪自己對主子不夠信任,這才把皇帝踢到一邊,開始處理已經完全顯出原形的一堆妖怪。
他首先拎起一隻耗子,用匕首反複比劃頸部,像是準備把血放進池子裡,卻聽皇帝嘲諷道,“大名鼎鼎的鬼醫也不過如此,竟準備用普通的匕首割破妖怪皮肉。朕告訴你,哪怕你把我們全放倒,也傷不了我們分毫。妖怪進階之時必要淬煉體魄,一身皮毛刀砍不進,水火不侵……”
他話未說完,有姝已經乾脆利落地割破鼠妖喉管,嘩啦啦往池子裡放血,末了把乾癟的屍體扔進去。皇帝這才流露出恐懼的神色,結結巴巴問道,“你,你那是什麼匕首?”
“它叫誅魔。”有姝拎起一隻山雞,繼續放血,“你真是活得糊塗,差點自個兒把自個兒血祭了。那麼多的龍氣與國勢,你吸了多少?於你那破碎的妖核有何裨益?你生來就是太後的棋子,早晚要被它殺死,竟還一口一個‘我們’。它可從未把你當同族看待。”
如今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握在鬼醫手裡,他沒必要拿話哄騙自己。皇帝仿佛意識到什麼,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朝披著太後朝服的一隻大如牛犢的狐狸看去。狐狸目露凶光,低低咆哮,竟無一絲悔意。
皇帝頹然癱坐,終是萬念俱灰。
與此同時,有姝正一隻接一隻地拎起妖怪放血,似乎覺得這樣做太麻煩,乾脆把所有妖怪都推進去,扔下幾張烈風符。殿內傳出陣陣呼嘯聲,更有強勁旋風在池裡來回攪動,風刃有如刀片,把一切活物切割得支零破碎,並拋出斑斑點點的血跡。
除了郕王與鬼醫被一層無形結界護住,其餘諸人皆淋了一場血雨,沾滿紅點的袍服襯著漆黑的膚色,越發顯得狼狽。但他們不敢有半句抱怨,隻因鬼醫的手段太狠毒,也太詭譎。他若是動了殺念,幾張符籙扔出去便能毀滅一城百姓。
老七與他在一起當真是自願的?眾人看向郕王,忽然覺得他其實也挺可憐的,以己度人,他平時恐怕連大點聲兒說話都不敢吧?
有姝把所有妖怪絞碎,感覺到頸窩裡的小蠍子忽然活過來,沿著衣擺爬至地麵,用小小的螯肢點了點巨大的青銅棺槨。有姝若有所思,繞著棺槨反複查看,終於從底部的夾層中拖出一隻大如磐石的黑色蠍子。
之前太後所化的狐狸精足有五百年道行,他便理所當然地以為它是主使者,卻原來這隻蠍子才是真正的妖王,早已趁黑霧彌漫時躲在棺底。若小蠍子沒能發現它,幾個時辰過後它妖力解封,怕是會逃得無影無蹤。它尾針上還掛著幾縷布料,從材質上看,應當是為太上皇煉丹的一名道士。
這蠍子不但中了膚毒,且內傷嚴重,應當就是給主子下咒的元凶。有姝取出匕首,三兩下放乾·它血液,又挖出妖核拋入血池,末了才把一副堅硬的外甲踮在主子腳下,討好道,“說過要割了它腦袋給你當凳子坐,但它的腦袋太硬,坐著不舒服,拿來當腳踏正合適。”
郕王搖頭失笑,戳了戳少年若隱若現的小梨渦。
說話間,池子裡開始冒出氣泡,血祭陣法啟動了。有姝連忙盤坐在池邊連掐法訣,將所有妖核一一煉化。可憐那蠍子精還準備一舉奪得千年道行,好再延壽千年,等紫微帝星再次轉世便重新排布“九龍摘星”陣法,哪料他身邊竟跟著那樣一個奇人,輕而易舉便破了局。
紫微帝星果然氣運逆天,不是誰都能動的。
眾妖的怨氣與血氣融合在一起,化為衝天煞氣,又儘皆被妖核吸收,兩個時辰後,血池裡已乾乾淨淨,唯餘許多黑色的寶石在閃耀光芒。有姝廣袖一招,寶石就飛到他掌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像個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這個拿起來看看,那個放在鼻端嗅聞,然後衝郕王搖晃幾下,顯得極為快活。郕王將他攬入懷中揉·捏,臉上蕩出笑意。
其他幾位藩王連同文武百官早已解除藥效,卻不敢擅自離開,隻得站在一旁耐心等候。父皇的喪事要不要辦?太後的喪事要不要辦?因妖核破損而僥幸留得一命的老十四又該怎麼處理?這些都需要詢問過鬼醫大人之後才好定奪。既然璃王妃是妖怪,那麼自己身邊會不會也有妖怪?事後還得求大人去府上看看才好。
因心裡存了許多事,大家臉色都有些難看,等了一刻鐘才見鬼醫將妖核放進褡褳裡,牽著郕王率先離開靈堂。眾人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途中發現許多動物躺倒在路邊,身上披掛著太監、宮女、侍衛的常服,應當是蠍子精的小嘍囉。有姝見一隻補一刀,走出去上百米才漸漸乾淨了。
但這並不代表宮裡便沒了妖怪,隻能說膚毒的霧氣蔓延不到更遠的地方,若想徹底驅走它們,還得再找幾株來熏一熏。然而這些事與有姝無乾,他隻操心主子的身體。今天又是受驚又是吹風,得趕緊回家給他煮一碗薑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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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的喪事還得繼續辦,太後的訃告也發了出去,與太上皇一塊兒出殯。皇上因思慮過重已經病倒,再過不久恐會追隨父皇、母後而去。最近,宮裡的氣氛實在緊張,許多宮女、太監莫名其妙地消失,因人手不足而導致喪事頻頻出錯。
但也有好消息傳來,本還鬥得跟烏眼雞似的眾位藩王竟格外友愛,尤其是對郕王,恭敬中還透出一點同情之意。為了奪位,他的犧牲太大了,竟願意出賣美色與身體,果然對自己夠狠。鬼醫能力超凡,在床·上恐怕不容易對付吧?
思忖間,鬼醫已牽著郕王走入靈堂,把他安置在軟椅上,嫌墊子不夠厚實柔軟,又給加了幾層,仿佛生怕觸及他後麵的“傷口”。眾位藩王眸光變幻,終是心平氣和了。
“老七,昨兒晚上怕是不好過吧?”齊王低聲道。
郕王額角抽·搐,卻也並不解釋,隻得乾笑拱手。齊王自以為猜測沒錯,心裡彆提多舒爽,繼續道,“等父皇下葬,咱們兄弟幾個就各自回封地,你留下照顧老十四,順便幫他處理政務。”話中之意不言自明,便是讓他留下登基。
郕王對那至高無上的位置沒有絲毫興趣,連忙擺手拒絕。他寧願帶著有姝四處遊山玩水,也不願被困在皇城中案牘勞形。但彆人隻以為他在裝模作樣,並未當真。等十四皇子暴亡,找不到繼任者,大家才發現郕王那廝竟然帶著鬼醫跑了。
諸王立刻舉起大旗趕赴京城,自是好一番混戰,卻有誌一同地避開郕王的藩地。郕王有神仙護著,無論誰登基,都得好好供著他,哪敢碰他一根頭發?最終齊王取得勝利,花了七年時間坐穩皇位,把幾個兄弟殺的殺,貶的貶。朝臣也一力主張削藩,奏請皇上收回所有藩地的主政權,卻仿佛沒看見偌大一個兩江,竟對它隻字未提。
剛進入朝堂的愣頭青以為這是個表現的好機會,連夜寫了奏折彈劾郕王,原以為會得到重用,卻沒料把皇上嚇得臉都白了,將他拉出去一頓好打。從此以後,兩江與郕王便成了禁語,再無人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