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霧幾乎能透過門板看見裡麵那道瘦削又冷漠的身形,坐在椅子上抱著琴。他怎麼不出聲了……喻霧最後把行李箱從客廳角落拖進客房,站在琴房門口思索了片刻。
要不切點水果端進去?
不行啊,還是在侵犯領地。
喻霧歎了口氣,剛抬腳,聽見裡麵又傳出琴聲。
謝心洲在拉音階,枯燥的音階,打開節拍器,從低音到高音,再從高音到低音,一直循環。音階是基本功,就像素描的排線。拉音階是謝心洲讓自己平靜下來的方法。
音階不需要樂譜,可以無限循環,一直拉到自己情緒平和,不再焦慮。
時至今日,謝心洲已經畢業多年,進入交響樂團,全世界巡演。但他一直存在一個問題,一個大部分學樂器的孩子在12、3歲的時候會慢慢學明白、學清晰的一件事情——
音樂的情緒。
他有技術,但沒有激情。
藝術需要激情。
他是個會拉琴的仿生人,看著樂譜,使用流暢的指法,擁有絕對音感,但表達不出樂句的情感。這點,老師打趣過他:心洲啊,你證明了機器人是沒法取代人類成為音樂家的。
琴聲停了。
琴房門被打開,喻霧在客廳島台那兒站著,剛好和出來的謝心洲撞上視線。
喻霧在擦杯子,細心地用專用抹布把每隻玻璃杯擦地乾淨透亮,見他出來,嘴角一提,乖巧地叫了聲:“洲哥。”
“……嗯。”謝心洲有點不太適應家裡多了個大活人,而且他頂著一腦袋白毛,島台上方的燈打在他頭上,晃眼得很,很難不注意到他,存在感非常強。
謝心洲走到他對麵,看著一排杯子。喻霧問:“喝水嗎?”
“嗯。”
“稍等。”喻霧當即加快速度,把手裡這個玻璃杯擦得鋥亮,然後轉身去淨水器那裡接了大半杯45度溫水,遞給他。
謝心洲輕聲說了句“謝謝”,悄悄看了一圈廚房,開放式的廚房,一塵不染,又看了眼喻霧。這小孩兒做家務還挺利落,瞄了眼客廳,甚至連沙發墊都鋪平整了。
他其實不知道喻霧具體幾歲,但喻霧看著就是個小孩樣。謝心洲和他沒什麼話好說,說完謝謝後,二人對視,都沉默了下。謝心洲這個社交無能滿腦子就想著我先回臥室了。
“對了,洲哥,琴修得還順利嗎?”喻霧問。
說起琴,謝心洲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製琴師最近太忙,還沒輪到我。”
“真的很對不起。”喻霧抿嘴,眨巴著眼睛看著他,“那你現在用的琴……?”
“備用琴。”謝心洲說。
說完,他陡然怔住,然後迅速抬眼,似是用視線擒住喻霧。喻霧被他突然瞪過來的目光嚇得喉結一緊,咽了下:“怎麼了?”
“為什麼這麼問,你聽著我在裡麵像鋸木頭是嗎?”謝心洲幾乎攥著他的眼睛在問。
喻霧連連搖頭:“沒有,你彆多想,我就是隨口一問,畢竟我還得還錢。”
謝心洲眸光沉了下去,淡淡地點頭:“喔,沒事,不急。”
喻霧放下抹布,繞過島台走到他旁邊:“剛剛在琴房裡怎麼了?安靜了好一陣。”
“沒……”
“我聽不懂古典樂。”喻霧打斷了他說了一半沒關係。
喻霧接著說:“但是,我覺得你拉琴非常棒。”
謝心洲垂下眼,纖長的睫毛鋪下來一道扇形的影子。半晌,才磨蹭出兩個字:“謝謝。”
“是真的。”喻霧彎下腰來,胳膊肘貼在島台台麵,抬頭看他,“那天在彆墅裡,我聽得一見鐘情了都。”
“不用到這個地步,我不會趕你出去的。”謝心洲無奈地看了他眼,說,“也不用做家務,你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忙吧。”
喻霧稍斂起笑臉,這些天他忙著老喻董事的葬禮,在尹心昭的安排下奔波不停,今天才終於在謝心洲家安頓下來,頓時一股疲倦壓到胸口。
喻霧驟然連著咳嗽,漂染的銀發一顫一顫。謝心洲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但他委實沒有這方麵的能力。
謝心洲就這麼看著他咳了好幾聲後,把手裡的溫水擱到他手邊:“多喝熱水。”
喻霧一抬頭,噗嗤笑了。
謝心洲眨了眨眼,解釋道:“這是我對人類醫學的全部理解了。”
“謝謝,我很感動。”喻霧認真地看著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