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晚上,樂團大群裡指揮發了很多個紅包,大家互相道著過年好。
謝心洲向來不喜歡節日,往年有時候新春音樂會就在除夕晚上,演出就好,沒有任何社交。且因為除夕有音樂會,除夕往前的幾天都緊鑼密鼓地排練。
後來,大概就從去年開始,新春音樂會挪到了小年夜。剛來庭城的那幾年,春節尹心昭會把他叫出來吃飯,在公司裡叫餐吃,或者找一個除夕也營業的餐廳。
早幾年,尹心昭希望謝心洲像普通人一樣,有朋友,有社交圈,這樣最起碼有個什麼事兒能找到人幫忙。但尹心昭當時對情感漠視,或者說,在心理這一方麵沒有什麼了解,她忙著掙錢,當時的極雲還不是“集團”是股份有限公司,主做道路鋪設、綠化和亮化。她根本抽不出時間去研究她弟弟是個怎麼回事。
有那麼一陣子,尹心昭是真心希望她弟弟能變成個寵物,貓啊狗啊,甚至變成個金魚啊鳥的都可以,給他飯吃,不讓他餓死就行。
但在謝心洲的視角來看,他姐姐對自己付出太多。因為“帶著個弟弟”這個元素,尹心昭相過幾個對象,其中不乏真的不錯的,譬如那個姓鄒的,都因為她獨身帶著弟弟而被男方家庭齟齬。
謝心洲一度把尹心昭的婚戀問題歸結到了自己身上,並且尹心昭越來越忙,姐弟本就不多的相處時間越來越少。
這才導致了前些年,謝心洲在極雲大樓樓下被那金毛借錢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掏了一千塊給他。謝心洲不想成為姐姐的累贅,無論是情感、金錢,還是彆的什麼。
直到那天,他推開家門,一道扇形的,鵝黃色的光從家裡鋪出來。
撲麵而來的飯菜香味,一米九的白毛端著湯,說,你回來啦。
好吧雖然當時他嘭地關上了門,甚至當時萌生出了“這房子我不要了”的念頭準備直接溜溜球,腦子裡都規劃好了,酒店可以住一夜麥當勞也可以坐一夜,都沒所謂的。
他會覺得尹心昭對自己的好是一種尹心昭在內心裡對她自己的要求,謝心洲是冷漠但不是傻,也正是因為情感上的蒼白,才讓他能有非常多的剖析。
謝心洲很害怕,怕自己絆著姐姐一輩子。
他覺得,他太對不起姐姐。姐姐賺來的錢,姐姐的關心,以及,姐姐把他從泥濘的,窒息的梅雨天救出來。
時至今日,尹心昭已經不會在年節,譬如除夕這樣的日子打電話把他叫出來吃飯了。
城市裡的年味越來越淡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尹心昭的心態也有了變化——你活著就行,在地球的某個角落,我已經不在乎你的心態了,不在乎你有沒有朋友,有沒有愛人。
所以這對姐弟其實很像,活著就行,以及謝心洲對喻霧說過的,多喝熱水。
最後尹心昭隻希望他保持最基礎的生命體征,在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
-
春節假期,半山莊園裡是輪班值班,喻霧給五倍工資。
他們之中有不少外地人,有些是春節本來就不回家,有的是孤身一人,無家可歸,不如留在莊園裡。這兒兩位家主都隨和,不挑剔,小矮人還得上山采礦呢,他們至多隻需要走去私有道路的儘頭,把外賣或快遞拿上來。
春節所有廚師放假回家了,但廚房是可以用的,留下值班的侍從自己在廚房裡做飯菜。謝心洲不喜歡熱鬨,他和侍從們也不熟,喻霧在健身房練完無氧後,他捧著手機推開健身房門的一個縫兒。
輕聲說:“我想點個燒烤,這家還開著外賣。”
喻霧渾身的汗,穿一件黑色工字背心,黑色的棉質大褲衩,汗潮了個透。他用毛巾稍微擦了下,看著門縫探頭的謝心洲,說:“點唄,你這個表情來找我,我以為你在外麵殺人了喊我幫你拋屍。”
“……”謝心洲有點無語,“外麵太冷了,我真要殺人也會等到開春。”
自從謝心洲上回不疾不徐平平淡淡地說出來那套琴弦勒死背去林場處理屍體的流程後,喻霧就非常、非常想畫一部自閉天才殺人狂的漫畫。無奈每次和編輯說一個苗頭,編輯從一開始的警告,變成“大霧預警老師算我他媽求你了”。
喻霧讓他想吃什麼就點,趁早點,今兒大過年的,搞不好店家等下就打烊了。
謝心洲很少,應該說幾乎沒有過這樣的情況,這樣忽然在很大的節日裡表達出直白的欲望——食欲。
他對食物的要求就是無毒且果腹,在他提出“想吃燒烤”這件事的時候,喻霧礙於身上太多汗,否則一定要衝過去把他抱起來,雙腳離地的那種。
謝心洲給外賣員加了不少紅包,喻霧說他洗完澡下去拿外賣,因為謝心洲點的是燒烤,燒烤涼了就又涼又乾巴,喻霧準備開車下去拿,開到私路的閘口那兒等外賣員。
但等他洗完澡出來,謝心洲已經穿好羽絨服戴好圍巾,拎了個保溫桶。
對他說:“一起去。”
這是明顯要走著去。
兩個人從莊園走出來,這天,是謝心洲樂團放假以來第一次走出這棟房子。走出來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彆墅,這棟房子建造的時候效仿了唐頓莊園,很有質感,道路私有的原因之一就是防止登山的遊客把這裡當做酒店直接走進來。
“冷嗎?”喻霧拎了下他的圍巾,讓圍巾把他嘴巴蓋住。
“還好。”謝心洲說,“我還戴了手套。”
喻霧笑起來:“那你可太棒了。”
他摟住謝心洲,兩個人一起往山下走。這條柏油馬路很安靜,山上還有一個很安靜的彆墅小區,來往的都是山上的戶主,路麵很乾淨。
前不久下了雪,很快就清掃掉了。
沉靜的夜,從這裡能看見城市燈光,雖然禁燃煙花爆竹,但還是有孩子玩竄天猴啊仙女棒什麼的,但沒有煙花那麼明顯,咻一下飛上半空,就沒了。
“啊。”謝心洲的手機在兜裡震動,但他戴的手套不是可觸屏的,而且他兩隻手拎著保溫箱,“你能幫我接下電
話嗎,可能是我姐。”()
好。喻霧去掏他口袋,手機拿出來,果然是尹心昭。
?寒川歌的作品《少爺你怎麼不笑了》最新章節由??全網首發更新,域名[(()
喻霧劃開接聽,把聽筒靠在謝心洲耳邊。
“姐姐。”謝心洲很乖地叫她。
“嗯,我……我叫了外賣。就,忽然想吃點烤串,嗯?”謝心洲笑了下,“對,終於有個……想吃的了,嗯,姐姐新年快樂,再見。”
“尹總也很意外啊。”喻霧幫他把手機放回兜裡,繼續摟著他,“終於快要成為人類了,洲哥。”
謝心洲斜乜他一眼,沒說話。
他很喜歡這種環境,旁邊一個令他舒服的人,他不想踏出一步。其實在今天以前,尹心昭找喻霧聊過這個話題。
尹心昭得知謝心洲和他住在半山莊園的時候其實有點慍怒,尹心昭很清楚那棟房子,設施過於完善。它很大,宴會廳裡有一架三角鋼琴,有足夠多的房間,有健身房有泳池,有花園有前院後院,有酒窖。
它就是個大型的高檔酒店,謝心洲哪裡是住在裡麵,謝心洲簡直是可以生活在裡麵。
獨立的,遠離城市,遠離人群,安靜地……躲在裡麵。
她找到喻霧聊這個事情的時候,在她麵前向來順從的喻霧表達出了明顯的抗拒。尹心昭希望喻霧帶著他走出去,結交朋友也好,旅行也好,在街上閒逛也好。
但喻霧卻說:我希望謝心洲維持在一個他舒適的狀態。
尹心昭卻不這麼認為,尹心昭對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麼靠牢的信任感,她直接說了:你就當幫我個忙,在你們分手前,讓我弟有能在這社會正常生活的能力。
這段對話大約是三天前發生的,那天喻霧去極雲大樓,給尹心昭簽一些文件,工程的補充說明之類。
喻霧聽這話,壓不住火了,不過他克製力很強。
他對尹心昭重複了一遍:我希望他過得舒服,就這麼簡單,謝心洲怎麼舒服怎麼來,我不會強行把他拉出他的舒適區,永遠不會這麼做。
又對尹心昭說:並且,謝心洲他有能力讓他自己在這社會生存,他有能力,他以後會是優秀的獨奏家,以後在卡內基、金色大廳、皇家劇院開音樂會。
那天他簽完東西直接走了,回來莊園,看見謝心洲在三樓樓梯轉角伸出去的小陽台,撥弄著喻霧掛在陽台一角的弓毛。
謝心洲當初用弓毛沾著江南的雨帶回來送給他,喻霧沒有想方設法把那些雨水留下來,而是把弓毛掛在這兒,讓他自然風乾。就像他不會強行把謝心洲帶進人間煙火,謝心洲就是江南的雨,去他們想去的地方,也留在他們想留的地方。
外賣員對他們說了句新年快樂,喻霧應著“過年好”,謝心洲也點頭說謝謝。
燒烤肉串放進保溫桶裡,謝心洲擰上蓋子後又讓喻霧再擰一擰,他怕自己戴著手套擰不緊。
“我拎。”謝心洲拿過來,“我戴手套的你沒戴,你也彆摟著我了,手放口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