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林邵凡個子頗高, 看上去甚至都不比秦渡矮多少, 有種鄰家大男孩靦腆的氣質——他穿著衛衣與牛仔褲,似乎也不怎麼近視,相貌端正,笑起來相當羞赧。
許星洲坐在他的對麵,把糖醋裡脊的湯汁往飯裡拌了拌,笑著對他說了什麼。
“這次過來很辛苦吧?”許星洲笑眯眯地道:“北京那邊學業怎麼樣?”
林邵凡撓了撓頭,說:“還好,不太難。”
“老林什麼時候覺得學習難過嘛?”程雁在一旁道:“怎麼說他都是咱村裡的驕傲。”
於是他們就笑了起來, 許星洲咬著可樂的吸管,笑起來的模樣像個高中生。
沒錯,秦渡遙遙地站著想, 他們不就是高中同學嗎。
夕陽之中,許星洲的笑容都是金黃的, 像她人生的黃金時代。秦渡那一瞬間甚至沒來由地想起了雨中金雀花, 田野中怒放的金絲桃。
對麵的男孩, 說實話,是與她相配的。
相配又怎樣, 秦渡思考了三秒鐘怎麼去砸場——就與程雁撞上了目光-
許星洲吃飯不算快,而且倘若還要在吃飯同時交談,她會吃得更慢一些。
她將糖醋裡脊的醬汁在飯裡拌勻了時,對麵林邵凡已經吃了個差不多, 看著她時有點兒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的模樣。
——高中同學專門打電話說要來,本來就是個不能推辭的飯局, 隻不過令人慶幸的是大學期間可以把這個飯局放在食堂。許星洲拚了命地把程雁拉了過來,就是為了避免與林邵凡單獨相處。
許星洲雖不是人精,但也不是個傻子,起碼是知道和林邵凡單獨吃飯相當尷尬的。
林邵凡道:“……星洲,我有時候看你的朋友圈,覺得你活得好精彩啊。”
許星洲笑了笑,說:“畢竟我的人生哲學和大多數人都不一樣,喜歡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其實高中的時候……”林邵凡靦腆地說:“我就覺得你一定會過上很有意思的人生,我那時候其實非常羨慕你,覺得我一輩子都沒法像你一樣,你總是能有那麼多新奇的點子。”
許星洲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羨慕我做什麼呢,這種點子我也不是總有的。”
“有時候也會很黑暗,”許星洲認真地道:“找不到出路的那種。”
林邵凡認真地說:“可是,會好的。”
許星洲望著西沉的落日,放鬆說:“……是啊,會好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就像太陽終將升起。許星洲想。
——然後,下一秒鐘,一個餐盤“砰”地放在了桌子上。
“真巧啊,”秦渡將那個隔壁學校食堂的餐盤推了推,自然地說:“我也來這裡吃飯,拚個桌?”
許星洲:“……”
程雁:“……”
秦渡打了五份小炒,晃晃悠悠的幾乎要掉出來,盤子裡滿滿當當的蘇式紅燒肉和魚香肉絲、糖醋裡脊與紅燒大排,他又加了一個手撕包菜——素菜隻剩這個了。
秦渡拍了拍手,說:“我多打了一點,要吃的話從我這兒夾吧。”
林邵凡也是一驚,沒想到還會有人來,問:“是認識的學長嗎?”
“算……”許星洲糾結地道:“……算是吧。”
秦渡漫不經心道:“——算什麼算,是師兄。”
許星洲那一瞬間簡直想撬開他腦子看看裡頭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對‘師兄’倆字這麼執著,怎麼到哪裡都是這倆字……
林邵凡友好地伸出手,道:“師兄好,我是星洲的高中同學。這幾天這邊有個競賽,所以來順便看看她。”
秦渡說:“嗯,是順便就行了。”
然後他十分勉為其難地,與林邵凡握了一下手。
林邵凡:“……???”
許星洲低頭扒拉自己的米飯,林邵凡又沒話找話地問:“師兄,這邊食堂什麼比較好吃嗎?”
秦渡說:“我不知道啊,我也是F大的。”
林邵凡:“……”
F大的為什麼會來這裡,而且還來吃食堂啊!他根本就是來砸場子的吧!程雁頭疼地捂住了腦袋,隻覺得自己今天跟著許星洲來是一個自討苦吃的錯誤。
林邵凡也不好意思問人家細節,隻靦腆地轉移了話題:“星洲,今年暑假也不回去嗎?”
許星洲咬著可樂的吸管,說:“不了,我前些日子找了報社實習,回去也沒意思。”
林邵凡歎了口氣,道:“……也是,你從高中就這樣了。”
夕陽沉入地平線,秦渡眉頭擰了起來,問:“為什麼?”-
那實在不是一個合適的問題。
它帶著太多侵略性,和一股不合氣氛的探究,許星洲當時就愣了一下。秦渡擰著眉頭,像是默認為她沒聽見一般,又重複了一遍:
“——為什麼,從高中開始就這樣了?”
他似乎又覺得自己的問題不夠精準,又補充道:“大學尚且可以說是需要實習,為以後的工作打基礎。那高中是為什麼?”
程雁為難道:“……這個……”
林邵凡撓了撓頭,說:“就是……她家的一點問題吧,她回去不太方便。”
許星洲點點頭道:“差不多。具體原因比較複雜,不方便在飯桌上解釋。”
秦渡簡直極為不爽,這是麵前三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卻惟獨把他排除在外。許星洲不願解釋,程雁閉口不談,這個男孩不僅對許星洲彆有所圖,連提供的唯一的線索也都點到即止。
秦渡記了兩筆賬,又道:“所以你們今天就是高中同學三個人來聚聚?”
程雁莞爾道:“算是吧,畢竟我們難得在這個城市見一麵嘛。”
外頭漸漸暗了,許星洲坐在秦渡的斜對麵,水般的眉眼望著窗外。
她沒有再抹口紅,妝也沒有再補,嘴唇上仍有一點溫潤的顏色,像黑暗裡的一簇火,又如同落入水中的桃花一枝。
秦渡刹那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任由沉默在空氣中流淌。
然後林邵凡溫和地笑了笑,開始帶著許星洲說話。
——他講了自己參加這個競賽的事兒,講那些老師是怎麼指導他們,講他的幾個朋友是如何嫌棄又是如何幫他的。他敘述的樣子極其溫和,卻又有種讓人忍不住去聽的魅力。
許星洲好奇地問:“真的嗎?”
“真的,”林邵凡笑道:“沒有彆的地方。自習室不行,他們都嫌我們吵,讓我們滾遠點。所以我們就在宿舍樓外的小桌上通宵討論,後來組員覺得實在是不行了——北京冬天太冷,坐在外麵實在也不是個事兒,我們就去麥當勞蹲著,每次都隻點幾個薯條,特彆厚顏無恥。”
許星洲撲哧笑了出來,問:“那些服務員也不說你們嗎?”
林邵凡說:“後來有一個女服務員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小夥子你們這種創業團隊不行,連個辦公的地方都沒有,遲早要撲街的。”
許星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無論大江南北,大學生還真的,都是窮。”
“也不是沒有有錢人的,”林邵凡笑道:“我們組裡那個叫沈澤的就是個資產階級。但是資產階級又怎麼樣,他跟我們呆的時間長了,現在比我們還摳。”
許星洲看了一眼秦渡,莞爾道:“摳是資產階級通病吧?”
秦渡用鼻子哼了一聲,嫌棄地說:“我認識這個人,智商不太高的樣子。”
許星洲直接懟他:“關你什麼事,吃你的飯去。”
秦渡:“……”
秦渡KY未果,繼續拿筷子戳魚香肉絲。林邵凡大約是覺得不太正確,猶豫道:“星洲,你平時都這麼懟你師兄嗎?”
“有人就是欠懟。”許星洲得意洋洋地道:“而我從來不放過賤人!”
秦渡抬起頭,看了許星洲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