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病室34號床的大叔,在患上妄想性障礙之前,是一名火車駕駛員。
……至少他是這樣告訴我的,說他曾經駕駛火車在草原上飛馳。大叔告訴我,他開火車時駕駛座外總有很美的雲,美得像他初戀情人的腰窩。他在十八歲離鄉的那年永遠失去了她,從此他的愛人變成了火燎過的雲,永遠地飛揚在了他的滾滾鐵軌之上。
那個大叔臨走前告訴小許星洲,語氣像是繡口一吐的半個盛唐:你看,這世上哪有孤獨,連雲都是情人。
秦師兄,許星洲想和你講起那些在她灰暗的人生中,將她支撐起來的人。
——可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約好。
許星洲鼻尖微微發紅,小聲道:“師兄,住院以後,我如果喊你的話……我是說等你有空了的話,一定要來看我哦。”
秦渡想了一會兒,嚴謹道:“說實話,師兄覺得這個真的沒必要。”
許星洲那一瞬間鼻尖都紅了,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秦渡伸手擰了擰許星洲的鼻尖,揶揄道:“你是屬粘糕的嗎,黏著師兄就不放了,看在你這麼甜的份上,師兄答應你,儘量吧。”
能‘儘量’就好了,許星洲被捏出鼻水兒的時候,這樣告訴自己。
秦渡至少沒有騙人。他如果騙許星洲‘師兄保證隨叫隨到’才是最糟糕的——與其給一個不打算兌現的諾言,還不如從一開始就把幻想戳破。
可是還是好想哭啊。
許星洲拚命憋著眼淚,鑽進秦渡的懷裡,並趁著現在還能朝夕相對,摸了摸師兄的胸肌。
秦渡:“……”
許星洲淚眼朦朧摸完,中肯地評估:秦渡真的賠本,他的胸肌好像比許星洲本人的胸大-
程雁來探病時,許星洲正在睡覺。
許星洲藥效殘留,如今就算吃上阿普唑侖都能睡得很,因而連程雁的一麵都沒見到,醒來時隻看到程雁給她留的一打她課上記的重點,和買來的探病周黑鴨的——空殼,包裝上是魷魚和鴨翅。
許星洲:“……”
秦渡吮了吮塑料手套上的醬道:“沒想到啊。以前怕麻沒吃過。還挺好吃的。”
嗜辣如命許星洲,看著那量個被拆開的盒子,再看看正在扯鴨翅上的肉絲兒的秦渡,登時如遭雷劈……
他居然能吃?吃了兩盒?一點都沒剩?上海男人說好的不能吃辣呢!
許星洲最喜歡吃鴨翅和魷魚,一看就知道程雁是專門給她買的,居然被秦渡吃了個精光,此時,許星洲護食的眼淚水都要出來了……
秦渡靠在窗邊,把鴨翅拆了,片刻後眯起眼睛:“你要乾什麼?”
“……師兄,”許星洲可憐地搓了搓爪子,露出懇求的姿態:“師兄。”
許星洲這幾天隻吃醫院的病號營養餐和秦渡訂的稀粥小菜——他定的拍黃瓜連蒜都沒放,醋裡還得兌點兒水,許星洲上次居然看到外賣條子上還掛著‘淡一點,再淡一點,不要調味料’的備注——因此,她此時看到周黑鴨,和看到路邊可以隨便親親的漂亮小妹妹也沒有兩樣。
許星洲可憐巴巴地看著他,竭力使用沒什麼屁用的美人計。
秦渡捏著鴨翅過來,高高在上地道:“——張嘴。”
許星洲乖乖張嘴,含住了……
……秦渡的手指。
許星洲:“……”
許星洲:“???”
秦師兄被許星洲含著指頭,惡意地、捏捏小師妹的舌尖尖:“——黑鴨重油重辣,師兄吃和你吃是一樣的。”
許星洲:“……”
秦渡大約又覺得女孩子好欺負,故意往她嘴裡戳了戳手指。那場麵又色|情又萌,許星洲像是被欺負懵了,唇裡含著秦渡的兩指,他手套上的辣油還蹭在女孩子的臉上。
辣油會疼,秦渡正準備給她擦一擦呢——
——許星洲想起臨床小姑娘又想起那句石破天驚‘我儘量來看你’,說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說能原諒簡直就是放屁,他居然還敢驢人!
此時新仇舊恨一並湧上心頭,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咬了下去-
……
…………
醫院走廊人來人往,金黃璀璨的陽光落在花崗岩地板上,映著來往交錯的人影。下班的年輕住院醫們從711買了咖啡,打打鬨鬨地擠著走了。
單人病室外,秦媽媽疑惑地道:“……兒子?”
秦渡:“……”
“你的手。”秦媽媽猶豫了一下,問:“你手怎麼了?”
秦渡兩根手指被咬得流血,尷尬地關上門,道:“……搶……搶食搶的。”
秦媽媽頓了頓,小聲道:“兒子,不能不給人家東西吃啊。博濤那天還告訴我你對人家小姑娘特彆小氣……”
秦渡:“……”
“小姑娘現在怎麼樣?”秦媽媽擔心地問:“睡著了的話媽媽看一眼,沒睡著的話就不太合適了……應該沒有危險吧?”
“現在沒有了,明天出院。”
秦媽媽:“……那就好。”
“這邊醫院的夥食不好。”秦媽媽比秦渡矮了足足兩個頭,她一邊從自己的書包裡往外掏東西一邊對秦渡道:“小姑娘又要護胃,又要補充營養,還得鎮定安神。我讓張阿姨煮了點能提味道的小病號餐和小點心,讓她不要餓著自己。”
秦媽媽抬起頭看著秦渡的眼睛道:“可是,兒子,媽媽擔心她,不代表媽媽認可。”
秦渡停頓了一會兒,慢吞吞道:“……曉得。”
他們之間甚至連凝固的氣氛都不曾有。
“好了,東西送完了,”秦媽媽拍了拍自己的包,笑眯眯地說:“媽媽走啦!去圖書館還書,明年三月還要考博,零基礎,還有點慌。”
秦渡:“啊?”
秦渡莫名其妙道:“又考……媽,這次考什麼?”
“考個人文社科類的吧,”秦媽媽笑眯眯道:“最近媽媽看了不少書,覺得挺有意思的,人到這個年紀腦袋就不太好用,搞不動自然科學了,怕延畢。”
秦渡:“……”
然後秦媽媽把沉沉的包背在肩上,揮了揮手,走了。
她身後,滿地的夕陽。
秦渡知道,姚汝君根本不可能認可許星洲。
他的星洲年紀甚至都不到二十歲,不過十九歲,秦渡也不過二十一。她自幼失持,脆弱得可怕,而他的母親隻見過許星洲一麵,還是她最崩潰的時候。
秦渡拿著保溫桶開門,許星洲正踩著拖鞋站在床下,紅著眼眶,愣愣地道:
“……我還……還以為你走了。”
秦渡有點好笑:“師兄走?做什麼?”
許星洲眼眶微微有點發紅,不說話。
秦渡在許星洲頰上吻了吻,把保溫桶一揚,道:“吃飯了。”-
他是不是忘了呀。
許星洲被他抱在懷裡時麵頰緋紅,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酸澀。
秦渡應該是忘記了,他需要給我一個答複吧。
可是這種東西,終究是強求不來的。
——畢竟我不能指望貓變成烏鴉,也不能指望秦渡像愛自己的眼珠一樣愛我。
許星洲被秦渡抱起來時,有點難過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