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2)

我還沒摁住她 星球酥 10107 字 8個月前

玫瑰色的風吹過窗外的藤蘿。

許星洲抱著一隻裝滿彩紙的小筐子, 怔怔地看著窗外。她這幾天沒有安眠藥吃, 此時又困又睡不著。

秦渡的電腦留在床旁桌上,一堆雪白的打印紙——訂書釘被秦渡摳去了,就這麼七零八落地散著。

桌旁收音機音樂台放著歌,許星洲把自己疊著玩的東西南北放下,向外看去。外頭小操場空空蕩蕩,秦渡似乎不在醫院,他回學校交結課作業了。

期末考試的季節悄然來臨,許星洲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趕得上, 如果趕不上大概就要重修——下一學年繼續。

她想了會兒,把秦渡的電腦打開,給自己的實習單位HR回了封郵件, 感謝了這次實習機會,並明確說了自己因為身體情況突然惡化的原因, 無法報道入職了。

要好好治病。許星洲想。

要從情緒的深淵爬上來, 重新回歸原本的自己。為了這目標, 她將付出的時間、考試和實習的機會都是次要的。

許星洲又坐回床上,閉上眼睛。

於典海醫生在許星洲入院後, 給她換了一套醫囑,藥效比之前還強,許星洲吃了藥便思考不能,渾身軟綿綿的像是被裹在雲裡。

鄧奶奶說:“我要聽情感熱線。”

許星洲一動不動。

隔壁躁狂症病人開始唱歌, 卻並不討厭。許星洲不覺得自己清醒,卻也不想睡覺, 這歌聲猶如連接睡夢中的她和現實的橋梁,她昏昏沉沉聽了片刻,護士就推門走了進來。

“許星洲患者,”護士端著治療盤道:“給你打針。”

許星洲點了點頭。

這裡的生活作息及其規律,治療時間也是固定的,許星洲在固定的時間吃下固定的藥物,就能陷入無夢的黑暗。

收音機裡一個播音腔的男人字正腔圓地賣著藥酒,許星洲抱著小收音機伸出小臂,那個護士看了一會兒,道:“換隻手吧。”

許星洲的左手又青又黃,滿是紅紅的針眼,她在附院住院時就沒打留置,這幾天下來保守估計也紮了五六針,看上去相當淒慘。

“換隻手吧,”老護士和善地道:“小姑娘皮嫩,要不然手就被紮壞了,以後不好看。”

怎麼能不好看了呢。許星洲在雲霧中想。

以後還要用這隻手寫字,用它牽手,和它一起走遍天涯,拍一堆漂亮的LOMO照片,還要用它按下拍立得的按鈕。而且左手是用來戴戒指帶手串的,。

於是許星洲將病號服配合地拉了上去,露出了右臂-

許星洲隔壁病室的那隻尖叫雞——那個絲毫不消停的,又是唱歌又是喊叫的躁狂症患者,在許星洲入院的第三天,惹出了大亂子。

下午兩點,天昏昏欲眠,藤蘿也垂下了枝蔓。

那時候秦渡不在醫院,他導師找他有事,上午就走了。許星洲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折小兔子。隔壁床的鄧阿姨出去電抽搐,就在那時候許星洲聽見了一聲劇烈的慘叫。

“啊啊啊——!”那男人暴怒大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我在裡麵會死的,真的會死——”

那聲慘叫稱得上撕心裂肺!

接著塑料盆摔在地上,人扭打在一處,年輕的主治醫大概被咬了一口,疼得一聲痛呼!

牆的那頭摔盆子摔碗的聲音持續了足足半分鐘,終於安靜了……

……大概是躁狂發作,被捆起來了吧,許星洲想。

這種事實在是太常見了。

抑鬱症患者鮮少需要捆綁,但是躁狂症患者卻與他們正相反,他們頻繁發作時一個周被捆好幾次都是常事。

——躁狂症患者發病時情緒高漲,心情極佳,自我感覺極度良好。

他們積極社交,自我評價相當高,卻極度易激惹,伴有幻覺時極其容易傷害道彆人,堪稱社會不安定因素。

許星洲在床上抱著自己折紙的筐,小筐裡裝著疊的歪七豎八的小東西南北和兔子,她愣了片刻,又覺得十分好奇,忍不住趿上了拖鞋,出去一探究竟。

那騷亂實在是驚天動地,在大多數人都沒什麼事好做的開放病區裡至少支撐得起一下午的病人交談。許星洲穿著睡衣,剛從自己的病室裡走出來,就看到了走廊裡,那些有餘力的老老少少都在探頭朝外看。

走廊中,那年輕的醫生衣領都被扯鬆了,胳膊被咬了一個牙印兒,疼得齜牙咧嘴,痛苦道:“……我遲、遲早要把他送到彆的病區……”

那個醫生抽了張紙巾,將那個血淋淋的牙印兒上的血水擦了。

許星洲好奇地看了那醫生一眼,然後抱著自己的小紙筐,推開了那間病房的門-

門推開時,滿地被摔的塑料盆,盆有些都裂了,靠窗的那張床上捆著一個年輕的男人——前幾天的尖叫雞。

尖叫雞身量挺小,估計也就一米七三四的身高,然而長相俊秀,眉毛曾經精心修剪過,如今已經長雜了,一頭染成熟灰的短發此時汗濕地貼在額頭上。許星洲看見他床邊放著一把吉他,那把吉他上貼滿了爆炸般的字母貼紙。

許星洲覺得有點意思,這是一個在入院時會攜帶吉他的男人。

他狂亂地抬起頭望向許星洲,威懾般吼道:“放開我——!”

許星洲想了想,對他鎮定地說:“——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許星洲看著他的眼睛,說:“你是因為生了病才會被捆起來的。”

生病的尖叫雞連聽都不聽,暴怒地不斷扭動,擺明了要掙脫捆住他的約束具。這動作許星洲見過許多次,可是大概連巨石強森都無法成功。

然後許星洲從自己的筐裡拿出了一隻東南西北,放在了尖叫雞的床頭。

許星洲喃喃自語:“我也是因為生了病,才會在這裡的。”

“我們的身上,到底有什麼呢?”

許星洲看著那個正在震耳欲聾地大吼的人,自言自語道。

“——會讓我們這麼痛苦的東西。”

許星洲眼眶發紅。

“讓我們絕望的東西,將觸怒我們的心結……令我們失控的閥門,通往深淵的鑰匙。”

那個人抬起頭就要咬她,許星洲動作還有點遲緩,差點被咬了手。

“……尖叫雞,我送你一隻我折的東南西北,”許星洲鼻尖酸楚地說:“等你不打算亂咬人了,可以拿著玩。”-

……

…………

晚上六點半,是他們科病室裡固定的看電視時間。

住院的病人的作息非常規律,許星洲簡直叫苦不迭,硬性要求

許星洲吃了藥,整個人智商下降十個百分點,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機裡的天雷現代偶像劇《活力四射姐妹淘》,不時樂的咯咯笑。

秦渡考試迫近,也不像平日那麼欠揍了——此時他攤了一部稅務法,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靠在許星洲床上看書——他喜歡用的削尖了的木枝鉛筆配演算紙統統沒有,如今他為了遷就本院的規矩,手裡轉著一支木質自動鉛。

許星洲看著電視,再加上藥效,暈暈乎乎的,半天又迷迷糊糊笑了起來。

秦渡心理有點不平衡道:“你不複習?”

許星洲躺在床上,安詳地回答:“不,我要好好康複。”

秦渡眯起眼睛:“期末考試……”

許星洲說:“都不知道能不能考。”

“隻要能康複,”許星洲看著電視,認真道:“無論是休學還是實習,這些代價我都能支付。”

秦渡笑了起來,莞爾道:“很有力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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