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落雨的夜裡。
秦渡抱著許星洲, 她像個順水飄來的嬰兒一般依偎在秦渡的胸口, 眉眼緋紅,哭得鼻子都堵了。
精神衛生中心住院部有著極為嚴苛的作息,八點半準時熄燈,秦渡怕許星洲晚上難過,也是八點半上床。
黑夜中,他的手機微微一亮,是他的微信群。
秦渡有幾個玩的還不錯的二代,其中一個家裡搞文化產業的公子哥兒在加拿大讀書, 前幾天剛Final完,他在拉斯維加斯玩了好幾天,又飛回了國, 此時在群裡吆喝著要聚一聚。
這群人足有小半年沒聚在一起腐敗,此時一提, 炸了個小鍋。
尼采說:世間萬物與性有關, 除了性本身——性是權力。
而男人的聚會無怪乎是這兩種東西:權力與女人, 尤其這群人最不缺的就是放肆的權力。那地點定在了陳博濤家開的江邊會所,陳博濤叫了幾個熟悉的模特, 秦渡一看就知道他們今晚打算照著通宵喝起。
有人問:“老秦?不來嗎?”
那個在加拿大讀書的直接艾特了秦渡。
秦渡躺在床上,懶洋洋地打字:“你們去吧,我有事。”
另一個人在群裡說:“你不來我們有什麼意思?”
“老秦最近被他們學校的小姑娘勾掉了魂兒,”有人說:“估計是不敢來了哈哈哈!”
秦渡想了想。
……
那些交錯的燈光。音樂震耳欲聾。嫩模們踩著的十五公分高跟鞋。水晶杯中琥珀色的洋酒和泡在裡頭的煙頭。他曾經輕佻地摸過那些嫩模的腰, 往她們的乳|溝裡塞錢:她們的曲線呼之欲出,一個個明媚又奪目, 紅唇猶如烈焰,給錢就笑,廉價又魅力十足。
秦渡太熟悉這些了。
不如說這群年輕公子哥兒連放肆都是跟著秦渡學的,他簡直就是個他們圈子中浪的標杆,他做的一切都有人效仿卻不得:百夫長黑卡,Pagani,永遠沒有女朋友,自由又放肆,父母永遠放心。
秦渡曾在夜店一夜豪擲百萬,喝趴了來和他拚的所有人,最後睜著醉意赤紅的眼睛,瞪著和他一起來的所有人。
“操他媽的,”秦渡在淩亂的燈光中,仇恨又絕望地說:
“——活著真他媽無聊。”
周圍人沒有一個人理解他,以為他醉瘋了,哈哈大笑。
秦渡那瞬間覺得死活實在是沒意思,活著也太無聊了。
他猶如根被抻到了彈力限度的彈簧,總想看看自己是不是還活著,他痛苦到無以複加,卻無法求助,連個寄托都無。
秦渡曾經看過一部美國親子向動畫片,片名叫《Rid Morty》。那裡麵有一個天才科學家Rick——他是宇宙中最危險的人,他聰明且危險,近乎無所不能,口頭禪是一串莫名其妙的音節:“Wubba lubba dub dub。”
後來有個人告訴觀眾,那句他在嘴邊掛了無數次,無論是登場還是快樂地哈哈大笑的時候都會出現的口頭禪,真實意義是:
——“我太痛苦了,救救我。”
我太痛苦了,救救我。
那是思考的痛苦。
是上帝賦予亞當的善惡之果,女媧吹給泥人的那口氣,與聰慧相伴而生,是名為清醒的罪孽。
秦渡人前優秀又銳利,被眾星捧月地簇擁在人群中。可是這位天之驕子卻清楚地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他無法生活,人間失格,是個愧為人類的活物。
於是,那天之驕子用香煙、用昂貴的酒精和震破耳膜的音樂,用疾馳的帕加尼和盤山路的引擎,用大排量的、機械的浪漫,和那些平凡人想都不會想的瘋狂來證明自己活著,讓自己痛苦又崩潰,令自己絕望又疼痛。
於是他放鬆地想:我大概沒有死吧。
——讓秦渡得以以人的姿態,迎接一乾二淨的黎明。
……
群裡仍在鬨騰,這群放假沒有屁事做的紈絝紛紛猜測這個勾走了秦渡的魂的女孩到底是什麼人……
一定長得很漂亮。那個加拿大的夥計篤定地說,老秦不是外貌協會嗎?
另一個人說:肯定是個段位特彆高的,能拿下秦渡這種人精的絕對不是普通人,啊好想被這種段位的姐姐撩一下啊……
陳博濤試圖澄清:不是姐姐,是他師妹,今年才十九歲。
群裡登時炸了鍋,有人追著陳博濤問好不好看,是不是美得跟天仙一樣?家裡是乾嘛的?加拿大回來的夥計又感慨:秦渡居然會去惡俗地勾搭自己學妹,我要嘲笑他一輩子。
秦渡:“……”
陳博濤在群裡艱難地替秦渡澄清,漂亮,不是外貌協會,秦渡看上她的原因,你們看了就明白了。
黑暗中,秦渡耳邊是人間的雨聲,隔壁床的鄧奶奶打著鼾,高中生熄燈之後還在抱著switch玩馬裡奧賽車,中年護士穿著軟底鞋,輕手輕腳地穿過長廊。
許星洲會怎麼想呢?
秦渡親昵地蹭了蹭熟睡的、他的星洲濕潤的鼻梁。
——她應該會思考馬裡奧賽車到底好不好玩。
會想知道護士姐姐家裡有沒有小弟弟,如果有的話,是在上小學嗎?她會試圖伸手去雨裡摸濕漉漉的爬山虎葉子,可能還會告訴秦渡她小時候分不清爬山虎和壁虎。
秦渡自己小時候就分不清。
秦渡的手機屏幕不停地亮起,群裡討論相當激烈……
加拿大那個夥計猜測:“會不會是床上征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