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慘叫劃破午後寂靜。
客廳漆黑的大理石地磚有種極致的無機質感, 許星洲赤著腳踩在上麵, 絕望地、沒頭蒼蠅似的轉了好幾個圈。
秦渡坐在吧台邊上。
他親手磨了杯黑咖啡,麵前電腦亮著,顯示著作業的界麵。他今天穿得極其性冷淡,一身的黑白,個高腿長,赤腳踩在地上。
許星洲窒息地道:“媽、媽的……下一門考試在下周五?可是今天周六了啊……”
秦渡毫無波動:“我不是讓你早點複習?連材料都給你打印出來了。”
許星洲把自己的一打專業書攤開,幾乎落下淚來……
“我想回去住院,”許星洲悲傷地說:“你可不可以給我找找關係?”
秦渡麵無表情地說:“已經有人懷疑你是躁狂了。”
許星洲:“……”
他戴上眼鏡肝論文, 片刻後,又問許星洲道:“你還不開始複習?”
許星洲下一門就要考應用統計,淚水都要呲出來了, 心裡也知道自己如果再不看書就要完蛋,隻得乖乖拿了書, 坐在了秦渡對麵。
秦渡正在做結課作業, 還有點兒不緊不慢的——這個人浪歸浪, 狗歸狗,做的一切事情卻挑不出半點錯:他下周和許星洲一樣, 也是考試周,可是他把時間分配得恰到好處,上課也認真,現在沒有半點著急複習的模樣。
許星洲:“……”
許星洲又受到了來自人生贏家的暴擊……
曾經高考估分能估到六百五的學生們其實天生骨子裡都帶著點傲氣, 雖然許星洲入學之後已經被摩擦了一波,如今隻有一點幸存——那一點幸存, 終於也被秦渡擠壓得一點都不剩,許星洲隻覺得自己是個標準學渣。
秦渡把自己的咖啡推給她,道:“提提神吧。”
許星洲斬釘截鐵地說:“不用。我精神得很。”
溫暖的陽光潑灑在他們中間,黃玫瑰被映得透明。
許星洲翻開應用統計,搶了秦渡的熒光筆和圓珠筆,十幾分鐘把第一章看完了。
第一章按照宇宙通用規律,主要出名詞解釋和簡答——如果有的話。第二章也並不難,介紹了幾種特異曲線,其餘就是高中數學學的基本知識,方差中位數離散程度調和均值切尾均值。
許星洲高考數學一百四,線代高數最差的也是B (突擊),簡直覺得自己不存在任何學不會的可能性,得意地哢噠了一下筆。
然後,許星洲翻開了第三章。
……
十分鐘後,許星洲如遭雷劈……
一個學期沒聽課,這都是什麼玩意兒,這啥呢?這課程怎麼辦?
秦渡那頭傳來嗒嗒敲鍵盤的聲音——他的姿勢相當閒散,突然冒出一句:“小師妹,你是不是還在你應統老師那裡掛了號?”
許星洲:“……”
秦渡說:“開學沒多久呢,上課就引起騷亂,抄著書毆打來旁聽的師兄。”
許星洲額頭上爆出青筋……
秦渡又慢條斯理地說:“老師讓你起來回答問題你還什麼都不會,全靠師兄口算救你。”
許星洲憤怒道:“不是你欺負我嗎!”
秦渡咄咄逼人:“上統計課的時候是你揍了師兄還是師兄揍了你?”
許星洲:“……”
“那個老教授看上去挺嚴格,估計平時成績上會卡你一下,”秦渡火上澆油道:“再加上你出勤率還不高,上課不回答問題,早就已經在待掛科名單裡呆著了,彆人考六十分及格,你得考七十五。”
許星洲氣得拿筆丟他……
秦渡樂嗬道:“你不信?”
許星洲直覺覺得自己現在懟不過秦渡,直接拿起筆開始做題,對著例題寫了個假設H0之後……過了片刻,秦渡又挑釁地問:“你會不會啊?”
許星洲氣急敗壞:“我還能學不會嗎!”-
……
…………
學不學得會呢?
許星洲是典型的形象思維。
形象思維一般對應作家和畫家——是一種思考的時候往往有對應的實物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在他們的行業內其實非常吃香,無論是寫稿子還是做剪輯,都是非常受歡迎的。而許星洲的幻想和跳脫的思維就來源於這裡。
舉個例子來說,許星洲小時候理解1 1=2,並不是理解算式內在的邏輯,而是理解一根胡蘿卜再加一根胡蘿卜就會有兩根。
這種思維擅長寫作,擅長繪畫和設計,但是。
——但是,統計這種需求抽象思維的學科,要是讓許星洲學的話,她就會立刻完蛋。
下午五點半,夕陽落在黃玫瑰上。
空氣中一股佛手柑香氣,香薰機冒著雪白的煙霧。
秦渡聚精會神地看著屏幕,敲下小論文的最後一個句號,打了個哈欠,去拿自己磨了黑咖啡的馬克杯——馬克杯沒了。
他抬起頭一看,許星洲正對著課本打哈欠……
她將秦渡那杯黑咖啡喝了一大半,杯沿上還有一點咖啡漬,此時困得不住點頭,演草紙上劃得亂七八糟,解題步驟全部推翻也沒寫出新的來,估計還睡了個午覺,正在百無聊賴地玩手機。
秦渡將咖啡杯撈了回來,問:“下午看了多少?”
許星洲誠實地說:“看了兩集電視劇,國產劇好雷啊。”
許星洲又小聲道:“……師兄,你能不能……給我講一講題?”
秦渡想是等這一刻等了很久,帶著種“我早就知道”的欠扁味道,站起了身。
“——應用統計,”秦渡故意使壞地說:“這種非專業課都是送分的,這還是經院開的統計呢,小師妹。”
許星洲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秦渡問:“讓師兄給你講題?”
秦渡靠在許星洲身邊,在她臉上捏了一捏,又低頭看那道例題。
落日餘暉之中,許星洲眉眼柔軟,帶著絲祈求,拽住了秦渡的衣角。
男朋友數學那麼厲害,拿了三年國獎,許星洲想,彆人要這樣的男朋友還沒有呢,資源一定要合理利用才行。
“師兄……”許星洲狗腿地說:“你給我講講嘛,我是真的不會,給你親親,講講嘛。”-
………
……
許星洲人生其實被講過很多次題。
她數學本來就是短板,高三的時候請家教也隻請過數學的,因此非常依賴彆人。
高中時林邵凡給她講過,然而講過幾次之後許星洲就不太願意找他了——林邵凡相當聰明,做數學特彆喜歡跳步驟,講題隻講框架,聽他講題等於沒聽,而且還有一種找Ph.D講題的感覺——明明公式就可以解決的東西,他就喜歡用微積分,講完之後本來會的地方都變得雲裡霧裡。
程雁講題倒是樸實很多,有種腳踏實地的學霸感,每個步驟都有理有據,並沒有什麼特彆之處,許星洲高中時特彆依賴她。
秦師兄講題的路子,和上麵這兩個人,完全不一樣。
林邵凡還有拿不準的時候,可秦渡什麼都會。
學工科的歧視學社科人文的,學理科的歧視學工科的,其中屹立於頂端的學科就是數學。
——學數學的本來就已經是學科歧視鏈頂端,秦渡甚至還是那頂端中的小尖尖,他講起“送分的應用統計”和“一看就知道是給你們送分的水課”時遊刃有餘,而且,他講題的框架程度,甚至比林邵凡都厲害多了……
“這題?”秦渡裝逼地道:“這題你真的不會?不就是課本例題的變形?讓你在這裡分析一下這組數據……”
許星洲一個學期都沒聽課,四舍五入已經兩個學期沒學過數學了,秦渡講得她眼冒金星。
許星洲眼花繚亂:“……我……”
“你看看——”秦渡握住許星洲拿筆的手,在演草紙上寫了兩行步驟,甚至還直接跳過三個等於號後的運算,直接口算出了答案……
秦渡字兒寫得不好看,看上去像某種刀刃一般——看上去還有點像小學生,卻極為堅硬而充滿棱角。
“這不就算出來了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