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工作, 真的非常清閒。
那崗位總共就三個人, 分彆是柳丘學姐、許星洲和趙姐——其中趙姐年紀最大,家裡拆了三套房子,身價千萬,在圖書館的工作純屬玩票。而且她其實非常顧著下麵的兩個學生——沒錯,學生。
柳丘學姐和許星洲在她眼裡都是高材大學生,事實上確實也是,無論哪個地區能考上F大的都是省裡前1%的好孩子。趙姐認為柳丘學姐懷才不遇,許星洲則是又甜又乖的小可愛, 是個打暑期工都不忘學習的好孩子。
於是愛才的趙姐一人攬下了上午的所有職責,把柳丘學姐和許星洲全部踹去了自習室,讓她們好好學習。
自習室裡幾乎沒有空位了, 許星洲抱著自己的課本和筆記本終於找到了一個空位坐下,一抬頭, 發現自己旁邊就坐著那個她很有好感的阿姨, 正在戴著眼鏡啃大部頭, 一邊啃書,一邊記著筆記。
這也太令人敬佩了, 許星洲看得忍不住羞辱自己:你看人家多努力,許星洲你這條死魚。
然後,許星洲把西班牙語外加雅思的教材恭敬地捧了出來……
英語和西班牙語,倆語言都是日耳曼語係, 許星洲天生學語言又挺快,乾脆想雙管齊下:反正也不是要出國, 兩個語言都是玩票性質的。
她學累了西班牙語後就做了會兒劍五,做題時遇到了個看不懂的,許星洲下意識去咬筆尖尖,一邊思索答案在哪裡,還一邊思考一邊想晚上去吃什麼的世紀問題——她幾乎是在發呆,接著,一根手指就在正解處比劃了一下。
那指甲圓潤,戴著一枚婚戒,十指芊芊不沾陽春水,卻長著很薄的筆繭。
“這個地方是paraphrase過,”那手指的主人——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聲音,和善地道:“不過詞彙難,看不懂非常正常。你查查,看看是不是?”
許星洲一呆,抬起了頭。
那個姚阿姨溫和地在她的劍五工具書上點了點,說:
“雅思是一門隻要掌握了答題技巧就掌握了一大半的考試,小朋友,你顯然還不會偷懶。”-
姚汝君阿姨,人特彆好。
她給許星洲講了會兒雅思的答題技巧,這個阿姨思維敏捷而乾脆,雅思考過8.5的高分,雖然是多年前的記錄——但這不妨礙許星洲在與她的交談中,發現她真的是個極其優秀的人。
姚阿姨談吐極有涵養,樂於助人——人們形容‘教書育人’時都說:要給彆人一杯水,自己得有一缸,而這個阿姨顯然腹中的墨水都能劃船,隨便講解一下,就能令人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不僅如此,講東西時,還有種媽媽教孩子般的耐心。
她溫柔地講了幾點答題技巧,講完之後又回去啃自己的500頁專業書,許星洲在她旁邊看書,隻覺得和阿姨在一起時,連心情都非常平靜,效率也變得特彆高。
上午的陽光普照大地。
閱覽室中冷氣十足,陽光曬得人昏昏欲睡,角膜裡都是飛揚的光塵。許星洲打了個哈欠,阿姨坐在她的身邊記筆記。
自習室裡有孩子,也有成年人,他們都在認真學習,當然也有趴在桌子上睡了的。許星洲打第二個哈欠時就知道自己不大行了,出去在自動販賣機買了兩聽咖啡,回來時給阿姨遞了一聽。
阿姨抬起頭笑道:“謝謝。”
“是我謝謝阿姨才對,”許星洲也開心地說:“您學習好認真呀。”
阿姨笑了笑,揉了揉額頭道:“年輕的時候可不這樣,都玩著學。現在腦子有點不夠用,隻能靠認真彌補了。”
許星洲笑眯眯,阿姨看著她,也笑了起來。
於是她們又坐在一起學習。
上午十點半時許星洲手機微微一震,秦渡發來微信提醒她吃藥。
許星洲已經給自己吃藥這件事定了鬨鈴,可是連鬨鈴都沒有秦師兄準時——他哪怕是在跑現場,忙得要死,都記得在十點半的時候提醒許星洲,她該吃藥了。
許星洲擰開水杯,找出小藥盒,把藥倒在手心,嫻熟地一口悶了下去。
陽光落在許星洲的瞳孔之中,她似乎嫌曬一般,閉上了眼睛。
西藥苦澀,在嘴裡化開一點都不太好受,許星洲用水將藥衝了下去,又拿起旁邊的筆的時候,發現姚阿姨在有點緊張地看著她。
她吃藥的量就和旁人不同,十幾粒十幾粒地吃,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傷風感冒。
而人會害怕生病的人,本身就是一件極其正常的事情。
姚阿姨說:“小姑娘,你……”
許星洲怕這個阿姨會害怕自己——因為許星洲真的非常喜歡她。她和姚阿姨在一處時,有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安心之感。
因此,儘管她們萍水相逢,可許星洲仍想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
“哎呀這個藥……”許星洲囁嚅地道:“阿姨我其實……”
姚阿姨輕聲地問:“……小姑娘,你現在好些了嗎?”
許星洲愣住了。
在圖書館明亮的光線中,姚阿姨望著許星洲。
她好像看著一個應該被疼愛的病孩子,目光裡滿是關切,許星洲那一瞬間有點兒連話都說不清的感覺,結結巴巴地道:“已經好、好很多了。”
“這些藥其實……”許星洲無措地說:“我都是當糖片吃的,可以緩解我的情緒,現在基本就是小糖片了。”
姚阿姨歎了口氣道:“……好了就好。”
然後她從隨身背的書包中摸出盒水果硬糖,遞給了許星洲。
“請你吃點糖,”姚阿姨溫柔笑道:“我平時帶的,很好吃,小姑娘,每次吃完心情都會變好。”-
下午時,趙姐去整理入庫的圖書,便把許星洲和柳丘從閱覽室叫了回來,讓她們在借閱台值班。
那時明亮璀璨的光線又落了下來,許星洲在柳丘學姐旁邊,攤開了西班牙語教材。
柳丘學姐畢竟公衛出身,又在傳染病所浸淫了大半年,職業病不是蓋的,她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小抹布把借閱台擦了個遍……
許星洲想了一會兒,開口問:“學姐,那個姚汝君阿姨,是不是經常來呀?”
柳丘學姐愣了下道:“是。不過周末有時候不來,其他時候風雨無阻。那個阿姨人很好。你見過了嗎?”
許星洲點點頭。
“姚阿姨很厲害的,”柳丘學姐一邊拿自己的書一邊道:“今年都四十多歲了,在準備考博。我之前有次很難受,不知道自己的決定對不對,還是她鼓勵了我。”
許星洲突然極為好奇,那個姚汝君阿姨會有一個怎樣的家庭。
究竟是怎樣的家庭,才能支撐起那樣的女人?
那一定是她的後盾和軟肋吧。
——畢竟阿姨看上去那麼溫柔,有一種不諳世事卻又被浸淫已久的柔和,可是卻又能做出這樣瘋狂而赤誠的決定,仿佛一輩子都能追隨自己想要的一切。
許星洲覺得有點羨慕,又低下頭去複習。
自學小語種還是挺困難的,就算同為日耳曼語係,許星洲英語底子其實相當不錯,但是在學習西班牙語方麵……隻有個英語的底子,簡直毫無進展。
許星洲一邊頭疼地糾結為什麼西語破詞性還要分陰陽,一邊想起自己還誇下海口以後要給秦渡當翻譯——當個屁股,許星洲一邊糾結personas和gente的區彆,一邊看著課後習題發愁……
……這都是什麼鳥東西……
可是不學會的話,以後真的非常難辦啊……厥詞都放出去了……
許星洲頭疼地用紅筆在語法上畫了個圈圈,標了個星號,打算回去問西語係的熟人,她還沒來得及看下一個知識點,一大包書又‘咚’一下子,擲地有聲地……落在了她麵前。
許星洲:“……”
還是大部頭,裡麵卻夾著一本小白言情。許星洲抬起頭,看見來借書的人正是姚阿姨。
阿姨站在陽光下。她臉有點紅紅的,似乎有點羞澀,對許星洲幾不可查地打了個招呼。
許星洲笑眯眯地應了:“阿姨好。”
姚阿姨耳根仍然緋紅,忍俊不禁地道:“小姑娘,你好呀。”
許星洲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兒,因為喜歡這個阿姨所以語氣都特彆甜,拿著掃碼器甜甜地說:“今天也挺開心的——阿姨今天也借了好多書誒,稍微等一下喲。”
姚阿姨今天借的書不算很多,隻是厚。
許星洲將書一本本掃了,突然聽到姚阿姨說:“小姑娘,你在學西班牙語嗎?這個地方……複數的不定冠詞,在個數模糊的情況下,通常是省略的。”
“比如這個unos,”姚阿姨指著許星洲記的筆記,耐心地教她:“在你想表達:我不知道想要幾個西瓜時,就可以不加。”
許星洲:“嗚……嗚哇……”
許星洲心裡敬佩之情都要溢出來了,眼睛裡滿是星星:“阿姨你還會西班牙語……!”
姚阿姨不好意思道:“還行吧,十幾年前在劍橋讀書的時候,稍微旁聽過一兩節。”
居然是劍橋的學生……許星洲簡直想把姚阿姨當成新偶像來崇拜,姚阿姨又低頭看了看許星洲的教材,將許星洲標了三角形的地方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