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躺下, 把許星洲抱在懷裡, 困得打了個哈欠,將信息點開了。
夜風吹起紗簾,他的星洲蜷縮在他的懷裡,眉眼還帶著燒出的淚花,猶如幾個月前的夜晚——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秦渡低下頭在許星洲額上一親。
許星洲吃了藥,終於開始退燒,額頭上全是汗水。
秦渡安撫地摸了摸許星洲的後腦勺兒, 去看那條信息。
姚汝君:“兒子,那個小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秦渡一愣,不知道他媽怎麼會突然問起許星洲的近況, 他其實已經許久不曾和他媽說起過許星洲了——自從上次他媽在醫院給許星洲送了那次湯,秦渡後來隻和她說過一次自己在陪床。
秦渡想了一會兒, 回答道:“我忘了和你說了。”
秦渡打完那句話, 糾結地想了很久……
——他媽媽確實是個講道理的好人, 但是秦渡不想貿然地讓許星洲撞上槍口,也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在這種尚不成熟的時機見到他的星洲。
加上他父母確實又對他一向放養, 問出這種問題,應該也不是需要他回答得太細的。
秦渡抱著許星洲想了一會兒,說:“上個月出院了。”
他媽媽:“……”
秦媽媽又小心地問:“出院的事我早就知道了,媽媽是說, 她現在怎麼樣了?”
秦渡說:“挺好的,現在很正常, 你上次見的時候她自己有點無法控製自己,現在已經恢複到很令人舒服的狀態了。”
秦渡想了想又道:“抑鬱症狀已經控製了,不會再尋死,每天都很開心,很陽光。她本來就是一個很陽光的女孩子,是那時候不太正常。”
秦媽媽說:“媽媽明白。”
秦渡將許星洲又往自己的懷裡攬了攬。
那女孩濡濕的額頭抵在他的脖頸之間,秦渡回憶起瓢潑的春夜大雨,他抱回來的濕淋淋的許星洲,她在床上毫無安全感地扯著被褥,淚水濡濕鬢發。
——如今,她已經不會再在夜裡瑟縮成一團。
秦渡以眼皮試了試許星洲的體溫,他的星洲難受地滾進了他的懷裡。
“師兄……”許星洲模糊地蹭著他:“師兄,頭疼……”
他的星洲黏人得猶如一團紅豆小年糕一般。秦渡哄道:“等會就不疼了,已經喂你吃藥了……”
然後秦渡溫柔地在許星洲額角抵了抵。
“睡吧,明早就不難受了……師兄在。”
——他說著,將許星洲輕輕放在了枕頭上,又展臂抱住了她。
許星洲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她依賴著秦渡,猶如雲與風依賴著世界,又像是行星依偎著宇宙。
秦渡幾乎想把她揉進自己骨血之中。
接著他的手機屏一亮。
秦渡困倦地睜開眼睛,還是他媽媽發來的微信,他抱著睡熟的許星洲,又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將信息點開了。
秦媽媽這次說:“兒子……媽媽不是想問她的現況,我是想問她這兩天怎麼樣,挺擔心的,你回答了我就去睡覺。”
這個問題太過具體,秦渡覺得有點奇怪,還是回道:“這幾天我帶著她玩來著,結果她著涼了,現在感冒發燒。”
那頭,他媽媽終於發來了一個安心的小熊表情,說好的。
秦媽媽一向喜歡這套小熊表情,到處用,而她問的問題其實也稱得上稀鬆平常。秦渡壓了那點神奇的感覺,和他媽說了一聲晚安。
接著他抱著許星洲睡著了-
…………
……
上海電閃雷鳴,夏水湯湯。
中午時分天地間暗得猶如傍晚一般,撕扯得長街上梧桐七零八落,建築隔不住傾盆大雨,劈裡啪啦的聲音砸在玻璃上,仿佛還有冰雹夾雜其中。
在電視台也好,微博上也罷,這個名為‘納沙’的台風的登陸都被強調了無數次——東南沿海的第九次台風先後登陸台灣與福建兩省,毗鄰的上海被捅漏了一片天,大雨鋪天蓋地,闌風伏雨。
許星洲望著窗外吸了口氣,然後趴在了長桌上。
柳丘學姐在一邊翻書,突然道:“……上海這城市就是這點讓我很不習慣。”
許星洲:“嗯?”
“一到夏天……”柳丘學姐淡淡道:“……就這麼下雨,每次下雨都像天漏了似的。我們那裡從來不會有這麼可怕的台風……冬天也沒有暖氣,他們這裡習慣穿的珊瑚絨大棉褲,我們在東北都不會穿。第一年冬天我一個東北大漢,就差點交代在秦嶺以南。”
許星洲倒吸了一口氣:“這麼一說,其實我也挺不習慣的……”
柳丘學姐:“嗯?”
“飲食啊,習慣啊……”許星洲懶洋洋地道:“上海人吃得真的好甜。我大一軍訓就想吃口辣的,結果每次去食堂打帶紅油的菜,都會上當受騙——你說,那些師傅憑什麼把魚香肉絲裡的泡野山椒剔出來?”
柳丘學姐震驚地反問:“應該有野山椒麼?”
許星洲:“……”
預防出身柳丘學姐,懵懂無知:“野山椒是不是那個……一個很巨大很粗長的……形狀有點工口,就是像男人丁丁……”
許星洲眼神裡寫著震驚:“……”
許星洲:“你都在想什麼?”
柳丘學姐沉吟片刻:“不是嗎。打擾了。”
許星洲嫌棄地說:“你們黑龍江人。”
柳丘學姐也不甘示弱:“你們湖北人。”
區圖書館外正下著這兩名大學生在上大學之前,見所未見的大雨。兩個人對著看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
“學姐,說白了,”許星洲看著窗外的暴雨開玩笑道:“我們就是有來無回的人——否則我們也不會選擇這裡。說實話,來這裡上學的外地學生,幾乎沒有人不想著留下。”
柳丘學姐也沉默地笑了笑。
柳丘學姐想了許久道:“我的話……填誌願來這裡的時候,就是想著,我不甘平庸吧。”
“我的話,填誌願的時候,考慮的是兩方麵的因素。”許星洲笑道:“第一點是我想著這裡比較有趣,生活都很繽紛的樣子,資本的世界,有錢人的天堂,一定也有很多新鮮好玩的事情等著我。“
許星洲又笑道:“——第二點是因為這裡離我的家遠一些。我一直覺得我是沒有家的,我就算離家漂泊,也沒有人會覺得悵然若失,既然要沒有家的話,不如來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算了。”
“所以我們忍受著距離,”柳丘學姐淡淡道:“忍受著自己與家庭之間虛無縹緲的那根線。”
“一個學期回去一次,甚至一年才回一趟家,”柳丘學姐低聲說道。
“……從虹橋始發的二十三個小時又三十四分的綠皮火車,逼仄的上鋪,與我們永遠有隔閡的天氣,適應不了的飲食……這一切都告訴我們,我們正在這世上尋求一個立足之處。”
許星洲:“嗯。”
柳丘學姐道:“……星洲,在這世上立足好難啊。”
許星洲鼻尖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