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腳下的行星有著廣闊沙漠草原,也有著牛羊稀疏的高地,有陽光普照的地中海沿岸,巴拿馬運河與綿長阿爾卑斯雪山,疆域遼闊無垠,幾乎處處宜居。
——可是,對人來說,‘立足’卻是一件他們要學習一輩子的事情。
“活著也好難啊,”柳丘學姐低聲道:“做一個流浪的人實在是太苦了……這條路就像沒有出路一樣,沒人走過,隻有我一個人用刀一刀刀地往前劈,我甚至都不知道前麵等著我的到底是什麼。累的時候我有時候甚至會告訴自己還能一了百了。”
許星洲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一了百了多輕鬆啊,星洲。”柳丘學姐說:“如果一了百了了不用考慮這麼多了,隻要閉上眼睛,我的困惑我的痛苦就會化為齏粉,身後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許星洲眼眶紅了起來。
“可是。”柳丘學姐又乾澀地道:“我又總覺得……”
許星洲開了口:“……又總覺得,人間到處都是希望。”
柳丘學姐沉默了很久,深重地嗯了一聲。
——這世界苦澀至極,像是釀在酒精中的苦瓜。
不給她們留下生活的空間,令她們漂泊,令她們絕望,將人們逼至懸崖的峭壁。
可是,柳丘們和許星洲們還是會在苦瓜罐子裡說:你看還有可能性,還有希望——並且還要拚命努力地活下去。
隻要活著,一切都有可能,隻要一息尚存就能嘗試一切。
——因為麵前還有萬千的道路,猶如平麵上的一個黑點,隻要存在,就將有無數方向的直線經過它。
許星洲揉了揉通紅的眼眶,對柳丘說:
“……學姐,我們都是漂泊的星星。”
外頭大雨瓢潑,柳丘不動聲色地揉了揉鼻尖,望向窗外-
晚夏風雨急驟。閃電穿過雲層,於半空轟隆炸響。
豆大雨點劈裡啪啦地落在窗外,被風吹扁。
以往區圖書館的自習室是能亮燈亮到夜裡十一點的,今天下午三四點鐘就開始陸陸續續地走人了,他們撐起形形色色的傘,唯獨柳丘學姐巋然不動。
她租的出租屋條件不太好,晚上很吵,看不下書,因此今晚大概也會呆到□□點鐘。
自習室裡滿是眾人離去的嘈雜喧囂,姚阿姨換上今天中午剛買的人字拖,工作人員許星洲抱著一堆雜誌穿過人群,將雜誌歸類到書架上。
她的身後,姚阿姨關心地問:“星洲,你今天怎麼回家?”
許星洲剛要回答,姚阿姨就溫和地提議:“今天不太安全,阿姨老公會來接,要不然我們順路送你回家吧。”
許星洲莞爾笑道:“不用啦,阿姨,我男朋友今天來接我。”
姚阿姨有點可惜地,喔了一聲……
“阿姨老公來接來著,”姚阿姨惋惜地說:“星洲,你們還沒見過吧?”
許星洲甜甜地道:“我男朋友讓我彆亂動,等會他下班來接喲。”
她說話的時候都甜甜的,眉眼彎彎,談到秦渡就開心。
姚阿姨:“……”
姚阿姨溫有點壞壞地開口:“每次聽見你有男朋友,都覺得特彆不高興,星洲考慮一下我兒子嗎?我兒子糟心是糟心了點,但還是個挺靠譜挺帥氣的青年喔。”
許星洲哈哈大笑。
“阿姨,”許星洲笑得喘不過氣:“這個問題你也太執著啦!要不然你什麼時候把你兒子弄來讓我看看好了——不過我先說好,我男朋友也很高很帥的。”
姚阿姨大笑起來:“行啊!”
許星洲也笑,姚阿姨背上包走了,外麵雨聲震耳欲聾。
許星洲把雜誌整理完,看了一眼表,還沒到下午四點半。
接著,許星洲以眼角餘光看見,姚阿姨白天坐的桌子上,靜靜躺著一塊表。
——那塊表,是姚阿姨用來看時間的,被她落在了桌上-
許星洲追出去的時候,姚阿姨都已經在門口撐起了傘,準備走人了。
“阿姨!”許星洲大聲喊道:“阿姨你的表——!”
雨聲太大,姚阿姨似乎連聽都沒聽見她的呼喊聲,許星洲拔腿追了上去,下雨天大理石濕滑,跑起來得注意彆摔倒,因此特彆耗費體力——圖書館門口鋪來吸水的硬紙板都快被來往的人踩爛了。
許星洲好不容易追上,在姚阿姨肩上拍了拍,氣喘籲籲地道:“阿、阿姨……你的表,落在桌子上了……”
“哎?”姚阿姨也是嚇了一跳:“謝謝你……”
許星洲把表遞過去,接著才注意到姚阿姨旁邊的那個伯伯。
叫他伯伯,是因為當許星洲看到他之後,叫不出叔叔兩個字來。
叔叔這個稱呼過於平輩,而這個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身居高位者的支配感,因此許星洲隻能叫得出‘伯伯’二字。
那伯伯不說話時氣場極其特彆,伸手有種歲月鑄就的銳利感,也沒有與年齡相稱的肚腩,是個會保養健身的中年男人——臉上仿佛就寫著‘人到中年有家有口,事業有成人生贏家’十六個大字。
許星洲突然又模模糊糊地覺得這個伯伯長得和秦渡有點像,至少他倆氣質極其相似……是都是硬骨頭的原因嗎?都一看就非常不好相處,好像開口就會懟人。
然而,這個一看就不好對付的伯伯,在他注意到許星洲後——
……居然肉眼可見地,變得及其熱情。
“你就是星洲吧?”那個伯伯慈祥地道:“我聽你阿姨經常提起你,她不好意思問,我就替她問了。”
許星洲:“咦?您說。”
“等過幾年——”那個伯伯微一思索:“過兩年好了,兩年。那時候我們請你吃個飯吧。”
許星洲一懵:“……誒?”
什麼叫過幾年——不對,什麼叫過兩年請我吃個飯?
這是什麼邀請啊!什麼邀請得提前兩年啊!許星洲還沒搞懂發生了什麼,姚阿姨就掐了一把那個伯伯的後腰讓他閉嘴,姚阿姨顯然是個熟練工,掐得那塊肉絕對非常要命,伯伯登時疼得齜牙咧嘴……
然而那個伯伯都被掐成那樣了,還是不畏姚阿姨強權,堅持道:“你——你一定要來。”
許星洲都懵了:“……哈?”
這伯伯明明看上去挺正常的啊……他沒毛病吧?
大雨傾盆,街上猶如河流,許星洲還沒來得及麵對這個邀約做出屬於成年人的、恰如其分的回應,救世主姚阿姨就直接將傘摜在了伯伯的臉上。
“沒事,”姚阿姨溫柔地道:“星洲你繼續等男朋友吧。”
許星洲顫抖道:“好、好的!阿姨路上小、小心喲……?”
姚阿姨剛走進雨裡,又折回來,棘手地解釋:“洲洲,放心……我們不是人販子。”
……
許星洲就衝姚阿姨這一句話,勸住了自己,沒有報警-
秦渡下班的時間,顯然比那個伯伯晚多了。
他來的時候都下班高峰期了,那條街本來就窄,放眼望去全是車燈,路況極其糟糕,像被塞住的紫菜包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