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之夏與春天不同, 夏天暴烈而炎熱, 台風頻繁來襲,風幾乎將人的傘都能吹跑了,許星洲在門口拎著包等著秦渡,結果沒帶傘的秦渡在街角喊了她好幾聲,她一聲都沒聽見。
秦渡隻得冒著雨跑了過來。
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有女孩將傘一撐,將裙子攥在手裡衝進了雨裡。秦渡在許星洲後背一拍,許星洲一愣之下回過頭。
“今天師兄早退了, 都來得這麼晚。”她身後的秦渡不好意思地說:“走吧,要不然沒有飯吃了。”
許星洲笑了起來。
她的裙子已經被潲得透濕,
然後秦渡蹲下身, 把許星洲的裙擺係了起來。
那時候天都黑了。
路燈映著嘩嘩的大雨,青翠梧桐被風扯得稀碎, 毛茸茸的梧桐果卡在下水道外, 被流水泡得大了一圈, 路上被回家的人堵得水泄不通。
許星洲感歎道:“……這交通路況也太差了吧。”
秦渡道:“我爸走得比我還早,現在還沒到家……我們估計情況更糟糕。”
許星洲笑著點了點頭:“嗯, 我也不著急回去啦。”
許星洲穿著白天新買的人字拖,剛要衝進雨裡,就聽到了一個清脆的童聲,在嘩嘩的雨聲中響起。
……
“——媽媽!”那個小女孩笑道:“你看外麵下雨下得這麼大, 我還沒見過下得這麼大的雨呢!”
——許星洲看了過去。
那個小姑娘她今天剛見過,四五歲的年紀, 穿著小背帶褲和條紋小襪子,去拽了拽她媽媽的T恤,仿佛見到了什麼神奇的事情似的,指向外頭的風雨,還被灌了一嘴的風。
她媽媽頭疼地道:“寶寶,我們的傘沒有了,不知道被誰拿走了哦。車也打不到,我們要淋雨才能回家的。”
那小姑娘登時特彆激動,簡直像是中了大獎一般:“我喜歡淋雨!我帶你在路上踩水花好不好呀!”
“……寶寶,這個水花不是我們平時踩的水花,淋這種雨會著涼的……”
“可是,這麼大的雨呀!”小姑娘難過地說:“我還沒淋過呢——媽媽,我們走吧,走吧,好不好?”
四五歲的孩子,正處在一個對世界的所有都感到神奇的時候。
許星洲小時候曾經眼巴巴地等待過夏天的來臨。因為夏天會下很大的雨,也會有適合觀察滿天繁星的好天氣。那大雨彙成的水流會淌過奶奶家前的水溝,清澈地攜帶著泥沙,穿著小拖鞋踩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大江流,成為了鎮河的泥牛。
那是個對一切都滿懷幻想的年紀。
喜歡做如今的大人們失去興趣的事情,一張紙一根木棍就能玩一下午,一張糖紙都能當成交易的貨幣。孩子們在衣櫃裡搭建小臥室,在肩上係上床單和絲巾去當拯救世界的大俠。
這個孩子喜歡淋雨,如同這個新鮮而溫柔的世界,熱愛孩子稚嫩有趣的靈魂。
可是大人不喜歡。
許星洲笑了笑,把自己的傘遞了過去。
那個媽媽先是一愣,接著許星洲拽著秦渡,對那個小姑娘笑道:“淋雨也不可以感冒呀。”
秦渡:“許星洲,你彆忘了,我們他媽隻有這一把傘——”
許星洲直接跺在了秦渡腳上……
秦渡疼得呲牙咧嘴,許星洲對小女孩溫柔地說:“踩水多開心!但是淋雨可沒有踩水那麼舒服,還是要打傘的。”
小女孩甜甜地道:“謝謝姐姐——!”
那個媽媽不好意思地道:“小妹妹,我們不用的,你隻有這一把……”
秦渡:“謝謝你這麼善解人意,許星洲我們快……啊我操!你他媽跟誰學的!”
“阿姨,你們用就好了,”許星洲掐完秦渡的後腰,中二病地說:
“畢竟保護孩子的愛與夢是我們成年人的義務嘛!”-
……
…………
一個半小時後。
某收費停車場。
秦渡那輛奧迪裡亮著溫暖的燈,外頭大雨簡直是兜頭往下澆,秦渡將車停了,皮笑肉不笑地對許星洲說了倆字兒:
“嗬嗬。””……“
許星洲憋憋屈屈縮在副駕駛,囁嚅道:“師兄,淋雨也……不是什麼……”
秦渡:“淋雨沒什麼,傘全都給擁有愛與夢的小孩子就好了,至於你的男朋友,則可以淋成落湯雞。”
許星洲心虛地回答:“我……我當時以為我們會開車回家……開車又不用淋雨,怎麼能讓四五歲的小姑娘淋雨呢。”
秦渡坐在車裡,頭發梢還濕著,惡狠狠地一捏許星洲的臉——她的臉軟軟嫩嫩的,還帶著點雨水的濕潤。
許星洲做了虧心事,連喊疼都不敢了。
“他媽的還學會掐後腰了,”秦渡惡劣地在許星洲額頭上叭地一彈:“師兄後腰是你隨便掐得的嗎?”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是。”
秦渡:“……”
秦渡惡狠狠地道:“行,就算是這樣吧,許星洲你知不知道地鐵站在我們一公裡之外?”
許星洲立刻大喊:“我不知道——!你這個缺乏同情心的人——!”
……-
這個地鐵站所處的地方相當偏僻,可是人也不少,連廣告牌都像是過期了沒撤的模樣,冷氣充足,硬紙殼被踩得黑糊糊的。
許星洲踩進來的時候,連腿上都往下淌水。
她揉了揉被彈紅的額頭,身上披著秦渡留在車上的外套,秦渡整個人都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進來之後煩躁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明天去剪頭發……”秦渡被自己的一頭卷毛煩的要命,煩躁道:“我還是推個寸頭吧。”
許星洲想了一會兒,開心地說:“好呀,師兄的板寸肯定也可帥了。”
秦渡看著許星洲,片刻後,十分受用地嗤了一聲。
然後,他就去買票了。
……
許星洲一開始還比較驚訝,因為按許星洲的理解,秦渡這種人這輩子都沒坐過公交——他出行最次的選擇也是出租車,結果他很嫻熟地帶著許星洲跑到了自動售票機前。結果三秒鐘後,許星洲就意識到……
……秦渡能走到這裡,隻是因為識字而已。
畢竟自動售票機前的紅字兒,不是文盲的話,是個人都認識。
秦渡戳了一下屏幕,求證地問許星洲:“就是這麼點……點一下?”
許星洲:“……”
許星洲看不下去,替他戳了一下功能鍵……
“臥槽怎麼這麼多顏色?”接著秦渡震驚地道:“上海居然有這麼多條地鐵線?我們在哪一條?我們現在在哪裡?這是……”
許星洲:“……”
許小師妹的心中,一種帶弱智兒童出門的悲涼感,油然而生……
秦師兄:“我想一下,我們靜安……”
“F大那邊是十號線。”秦渡篤定地判斷道:“我們離十號線那麼近,開車也就五公裡多一點,那我們應該是九號或者十一號,最多不超過十三。”
許星洲開口:“師兄,你知道地圖可以查嗎?”
秦渡:“啊?”
許星洲說:“而且我們在二號線。”
秦渡:“……”
秦渡丟了臉,立時變得咄咄逼人:“這不合理。這是基於什麼的二號線?差這麼多?明明隻有五公裡的距離?許星洲你是不是騙我?”
許星洲……許星洲想拿丈二和尚打他的狗頭,直接擠到秦渡身前,將票買了。
——兩張單程票,六塊錢。
許星洲買完票,收了找零的硬幣,將兩章票一抖,對秦渡說:“——是基於社會學和城市規劃學角度的二號線。由市中心所處地區決定,地鐵規劃曆來是從市中心繁華地區出發向周圍相對繁華的地區輻射的,我以為這是基本常識,師兄,你拿數賽金牌之前是不是被地理老師亂棍趕出地理課了?”
食物鏈頂端的秦師兄:“……”
許星洲:“辣雞。”
秦師兄:“許星洲你——”
許星洲直接走了。那一刻。她積累已久的仇恨,終於得到了發泄……
接著許星洲拿著票,拖著秦渡過了安檢,秦渡一開始特彆不滿地鐵安檢居然沒有個盒子裝他的個人所有物,並且拉開了包拉鏈,將自己的筆電朝外一拿——
一看就能看出來,這個人從出生到現在,估計隻過過機場的安檢通道,還是VIP的。
許星洲趕緊給他摁回去:“不是機場,不用拿出來。”
“……,”秦渡感慨:“地鐵不行啊,安檢也太鬆了,容易發生恐怖襲擊。”-
下班高峰期的地鐵上像是下餃子似的,甚至比平日還要擠,到處都是交通癱瘓後被迫乘地鐵的人,他們兩個人上了車後就被擠在門口,動彈不得。
——秦渡非常不適應。彆看他平時狗得很,但他確實是個公子哥兒,可能小時候出行都是有司機接送的。
他這輩子估計都沒被人陌生人這麼擠過,此時不舒服地躲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