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驕陽如火, 許星洲夾著電腦衝出華言樓時, 熱了滿頭的大汗。
這哪裡有半點秋天的模樣,許星洲一抹額頭的汗水,艱難地扯著電腦線往外走,樓梯上人來人往,有剛上完國關課的留學生用法語討論著什麼。
“我說真的,”一個女生一邊走一邊道:“我發現寫論文真是第一生產力!從我開始提前寫畢業論文以來我已經把我們宿舍大掃除了三遍了……”
另一個女生說:“我從開始寫review以來已經把中央電視台農業頻道的致富經看了一百多期了!我發現養豬這件事很有意思……”
……
許星洲目送著那兩個研究生按電梯上樓,估計是上去找導師的,然後她電腦的電源線啪嘰一聲掉在了地上。
程雁在外頭喊道:“趕緊!這節課pre是你做!”
來上課的人熙熙攘攘, 許星洲一扯掉在地上的電腦線,喊道:“我知道啦——!”
然後許星洲趕緊抱著電腦衝了出去。
外頭萬裡驕陽,樓外曬得爆炸, 程雁啪地撐開遮陽傘,說:“粥寶, 一眨眼我們就是大三老黃瓜了。”
許星洲笑道:“嗯, 馬上還要當醃黃瓜呢。今年看這模樣估計忙得很。”
然後兩個人走進了熾熱的陽光底下, 地麵猶如鐵板,許星洲穿著小皮鞋都感受到了五十六度的地麵溫度, 立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太熱了,”許星洲痛苦地道:“怎麼可以這麼熱……”
程雁大方地說:“午飯我請你喝檸檬水,到時候再說吃不吃。”
許星洲眼睛一亮。
然後程雁又莞爾道:“你家師兄呢?”
許星洲眼睛裡的小星星立刻沒了,她歎了口氣, 抱著電腦加快了步伐-
禍不單行,教室裡空調居然壞了。
老師隻得大開著門, 開著窗,窗外蟬鳴不斷。
在社科院係裡新聞學院算男生很多的院了——男生多意味著他們穩定地發著臭,許星洲頂著酷暑做完了小組PRE。她講了一通當前熱點的中非關係,又分析了一點當地經濟和產業鏈的適配程度,下去之後就昏昏沉沉熬到了下課。
程雁推了推她道:“下課了。”
許星洲又揉了揉眼睛:“……嗯?嗯……”
許星洲站起來收拾包。
大三的課程半點不鬆,甚至花樣百出,許星洲上了幾個星期的課就覺得很疲憊,加上暑假也沒能出去玩,窗外傳來軍訓的新兵蛋子們喊口號的聲音。
李青青好奇地問:“你男朋友呢?跑了嗎?”
許星洲點了點頭。
“這幾天是不會見到他了。”許星洲不爽地掐著自己的小挎包,像是在擰著什麼人的脖子,說:“他們數院的大四有個Field research,這幾天不在學校。”
估計是天氣太熱,事事又不太順,男朋友還滾去田野調查的緣故,許星洲看起來,好像有點低落……
李青青忍不住摸了摸許星洲的肩膀。
她剛想安撫兩句,就看到了許星洲握住了拳頭,喊道:
“——今天我聽說本部食堂的有涼粉了!”
“青寶,我去去就回!”-
…………
……
學校的一切,實在乏善可陳。
無非就是上課下課作業和課堂活動,周末去開個學生會例會而已。學期初試聽課,窗外有軍訓的倒黴蛋愣是被迫跑到了南區,在外頭聲嘶力竭地喊著口號。
許星洲在周五下午沒有課,而秦渡也不在學校,沒法拉他出去浪,她就躺在宿舍裡發呆。
312宿舍的天花板上懸著燈管,下午陽光金黃璀璨,蟬聲長鳴。
他們居住的老校舍少說也有三十年曆史了,許星洲掛床簾的繩子上被她綁了幾隻鵝黃色的莎莉雞,此時呆呆地轉著圈圈,許星洲想起自己大一時曬成一隻煤球,在十一假期即將開始的那一天,笨拙地把這個床簾掛了上去。
那年軍訓即將結束的時候,許星洲交上軍訓心得,赤日千裡,當天下午就買了一班綠皮火車,無聲無息地跑去了中國的角落——彩雲之南,滇池洱海。
十八歲的她隻背了個雙肩包,包裡揣著五百塊現金、銀行卡和身份證,隻身一人,無聲無息地跑去了中國的西南角。
——彩雲之南。
那裡梅裡雪山千裡延綿,水雲浩蕩。
瀘沽山水一色,飛鳥掠過如鏡湖麵,納西族女人嘴唇塗著口脂,麵頰紅如晚霞,她們一敲皮鼓,手上銀飾錚然作響。
十八歲的許星洲笑著在湖邊撫摸鬆鼠的肚皮,用剛脅迫客棧老板學來的半吊子納西語告訴那些姑娘‘你很漂亮’,‘你很美’——那時她在湖邊拍照,離開的時候弄丟了自己的身份證,差點連學校都回不去。
……
許星洲直接從床上爬了起來。
這次去哪?便宜一點的國外?
她十八歲的時候確實是窮,確切來說十八歲的時候不窮的人反而不多。她那時候渾身上下加上現金也隻兩千多塊錢,懷揣兩千塊人民幣的小窮光蛋能跑到雲南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壯舉——可現在就不一樣了。
暑期工的收入和學期初的虛假繁榮令二十歲大學生許星洲膨脹……她看了一會兒機票,認為新西蘭還是去得起的。
——大洋洲人煙稀少,又正是冬天,應該可以看到非常美的星空。
而且絕對,一點都不熱-
許星洲做旅遊計劃,做的極其熟練。
畢竟她搞攻略的次數太多了,搜了三四個攻略一綜合,半天下午就整合出一份五天六夜的計劃。她把計劃整完之後,覺得計劃實在是太完美了,不把秦渡拽著一起走簡直對不起這份攻略。
她剛打開手機,就看到秦渡發來的微信。
秦渡問:“星洲,在宿舍嗎?”
許星洲笑了起來,打字回複:“不告訴你,你猜猜看,猜中了也沒有獎勵。”
秦渡:“???是我給你臉了?”
他那語氣,極其,凶神惡煞……
然而架不住秦渡和許星洲是情頭——他們分彆是沙雕企鵝和另一隻更沙雕的企鵝,此時連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沙雕企鵝是蹬鼻子上臉王者段位,立刻道:“猜不中我就不和你回家了!”
更沙雕的那隻企鵝:“……”
那隻更沙雕的企鵝說:“下樓。我在你宿舍樓底下,我們一起吃晚飯。”
過了會兒又補充道:“帶上手機充電器,我手機快沒電了。”
許星洲撓了撓頭,把插頭拔了下來。
已經快四點了,太陽現出一絲玫瑰色兒,暖洋洋地曬著許星洲粉紅色的床簾。
許星洲將床簾一拉,與對床上正在敷著麵膜蹬腿的程雁四目相對。
程雁:“……”
許星洲笑道:“雁寶!我去吃飯啦!”
程雁好笑地說:“行吧,我本來還打算問晚上要不要一起定外賣……算了,和你家師兄玩得開心一點。”
許星洲開心地應了,將充電器捏在手裡,和程雁道彆,然後快樂地跑下了樓。
宿舍樓向陽麵映著整個校區。有學小語種的女孩背靠在陽台上,舉著TOPIK教材準備十月份的考試,她發音生澀,一手哢噠著晨光圓珠筆。
太陽溫柔地覆上許星洲的睫毛。
——這個世界真好。
許星洲笑著和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問好,又被她們報以微笑。而許星洲穿過一樓長長的走廊時,她瞅見秦渡正站在花叢裡,仰頭看著四棟三樓的陽台——遠處籃球場傳來喝彩,他就回頭去看。
他看上去,就是一個在宿舍樓下等待女朋友的大學生。
被他等待的女孩滴一聲刷了卡,跑了出去。
校舍間陽光金黃,年輕女孩如火裙角蹁躚,她笑著喊道:“師兄——!”-
空氣仍是悶熱,可是已經能看出來,這是個將有火燒雲的好天氣。
秦渡將手機收了,使勁兒一擰小師妹軟軟的鼻尖兒。
許星洲被捏得吱吱叫,被捏得鼻音都出來了,痛苦道:“疼、疼疼……不許捏樂!”
“師兄,”許星洲被捏急了,手忙腳亂地去拽他的爪子:“……你怎麼會幾道我在、在宿舍呀?”
秦渡漫不經心道:“還能在哪?”
然後他又對著許星洲紅紅的鼻尖兒一彈,惡劣道:“晚飯去哪?”
許星洲小聲說:“師兄,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知不知道最近的國際局勢就是交流與互融?”
秦渡一愣,頭上冒出個問號,示意許星洲繼續說。
“交流,”許星洲嚴肅地說:“互融,文化交彙。就像中國對待非洲同胞一樣,我們主動走出去,又要把新的東西迎進來,師兄,我們現在麵對著一場文化交流的機會,而我想和你一起去嘗試一下。”
秦渡嚴肅了起來:“什麼東西?”
許星洲比他更嚴肅:“為學者當海納百川,博學篤誌,更當緊跟時代潮流,不怯交流,不畏路遠!我們應該發揚艱苦奮鬥的精神,堅持對外開放,加強校際交往,而我們麵前就有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秦渡似乎根本沒反應過來許星洲在放什麼五彩七星屁……
“總結一下就是,最近我們和隔壁T大聯辦食堂文化交流節,隔壁T大腦子瓦特,被老師忽悠傻了!跟我們交換了倆食堂師傅。”
秦渡:“所……”
許星洲打斷了他,快樂地一拍秦渡的肩膀:“所以我們現在有網紅紅燒大排吃了!”
秦渡:“……”
這他媽也太能bb了吧!秦渡對著許星洲額頭,就是一巴掌……
秦渡拍完都沒解恨,又捏著許星洲的後頸皮,不爽地問:“哪個食堂?”
許星洲甜甜地、又有點狗腿地笑了起來,答道:“——回答師兄,紅燒大排在蛋苑。”
秦渡看著許星洲,許星洲在陽光下眨了眨眼睛,又可憐巴巴地搓了搓小爪子。她身後的白花開成一團,秦渡又噗嗤笑了出來。
——怒火無影無蹤,這他媽哪能發出半點脾氣啊。
秦渡忍笑道:“小師妹,你們新聞學院的都這麼能水麼?”
許星洲洋洋自得:“不然呢,你以為我文綜小霸王的稱號是白來的嗎?”
秦師兄噗嗤笑了出來,繼而緊緊扣住了他的星洲的手指。
陽光落在他們交握的十指之上,猶如歲月鍍上的光影。
接著秦渡和許星洲一起去她所說的那個食堂。
路上有倆年輕男孩給裡給氣地倆人騎著一輛自行車;籃球場上少年拍著球,在金黃的夕陽中三步上籃;有老教授下了班騎著自行車,單車車兜裡裝著保溫杯和經濟思想史的教材,歪歪扭扭地向前騎著,車把手上還掛著個菜籃子。
秦渡看了會兒,頗有點動心道:“……看上去買菜也挺好玩的,回頭師兄也去試試。”
許星洲:“那我也去!”
秦渡噗嗤笑了起來,把許星洲的頭發揉了揉-
食堂裡,人非常多。
畢竟T大紅燒大排的名頭太響了,四點多就已經排了長隊。秦師兄令許星洲先去窗邊等著,自己拿了飯卡去排隊——如今他居然也挺習慣吃食堂的,也知道哪個窗口的菜相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