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故鄉-
“你今年跟師兄過。”
……
許星洲聽了那句話, 嚇都要嚇死了。
冬夜路燈次第亮起, 秦渡坐在駕駛座上開著車。他似乎根本不覺得這件事嚇人——仿佛跟他回家過年這件事,真的再普通不過似的。
但是許星洲真的,非常害怕……
她捏著自己膝蓋上的兩團圍巾,手心不住出汗,秦渡似乎也意識到許星洲有點害怕,莞爾道:“不用緊張。師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許星洲:“……”
……那是你爸媽,你肯定會這麼想啊!
可是許星洲還是挺害怕他們的。
許星洲初中時看過《貨幣戰爭》。那本書其實分析性和前瞻性都一般,但是仍然給許星洲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裡頭用極其冷酷筆觸寫出來的洛克菲勒家族和羅斯柴爾德家族的曆史——和這兩個資本帝國世家近乎冰冷的機械化的膨脹之路。
在這種家庭裡, 犧牲和聯姻,對於直係繼承人來說,幾乎是理所應當的。
秦渡又接著寬慰道:“我爸脾氣可能稍微臭一點……但是我媽人還是很好的, 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人也都挺和善的。我回頭和他們提一嘴,你今年過年就跟我家一起過了。”
許星洲一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八個字, 眼前又是一黑。
——感情他們還是一大家子一起過年呢?
許星洲嚇得不行:“師兄算了, 我……我還是……”
我還是回我爸家去過吧——許星洲還沒說完, 就聽了秦渡的下一句話:
“咱倆也快一年了,”秦渡揉了揉額角。
“和我爸媽還在一個城市……我總把你當寶貝藏著掖著也不是事, 跟著師兄去見見家長,嗯?”-
……
許星洲那天晚上,連自己最喜歡的粉蒸肉都沒吃下第三塊。
她滿腦子都是怎麼辦才好……
該怎麼去見他父母——許星洲心裡門清兒,曉得這件事或早或晚都會被伸頭一刀, 可她卻實在是太害怕了。
許星洲一會兒又是擔心遇上可怕小姑子,一會兒又擔心遇上乾練婆婆, 還怕被長輩的長輩嫌棄,如果被嫌棄又該怎麼辦?這些問題其實已經斷斷續續地折磨了許星洲半年多,她也問過秦渡,秦渡隻是說‘我父母人都很好’。
而且還說‘這半年他們都沒有過多過問,隻問過幾次你的身體情況怎麼樣,不會難為你’。原話。
許星洲當時,聽完那些消息,當天緊張得午飯都沒吃下去……
她其實還是有點兒焦慮,秦渡也覺出來了不對勁,把餓得肚子裡咕嚕卟嚕的許星洲懟了一頓,從此之後,再也沒和許星洲提過他家裡那些事兒。
……
許星洲看不下去書,乾脆去看流星花園了。
老版流星花園和新版的還不太一樣,老版的道明寺給杉菜一張黑卡隨便刷,還揚言要給杉菜買埃菲爾鐵塔;二十年過去,道明家估計炒股炒破產了,新版道明寺寒酸得一批,隻會給新版杉菜充遊戲幣買手機——而要看瑪麗蘇就要看最天雷滾滾的,許星洲絕不退而求其次。
她看言承旭和大s,看得津津有味……
說實話,要不是言承旭夠帥,許星洲看不下去這個劇——舊版流星花園特彆雷,她跳著快進,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到道明寺媽媽出場。
道明寺媽媽濃妝豔抹,頭發梳的跟她兒子一模一樣,都往天上拽了個把子——道明寺媽媽對杉菜的媽媽輕蔑地說:“你們家怎麼住得這麼小,嗬,平民。給你兩千萬,離開我的兒子。”
許星洲:“……”
許星洲坐在書桌前,台燈亮著光。
她剛準備倒回去重看,手機就被啪一下摁在了桌麵上。
秦渡漫不經心地問:“死到臨頭還看電視劇?圖什麼?”
許星洲:“……”
當然是從當代影視劇管中窺豹汲取養分,認真觀摩學習去拜見豪門婆婆的一百種姿勢了——許星洲想。但是許星洲微一觀察秦師兄的表情,就覺得這話說出來,十有八九躲不過被他罵一頓的命運。
許星洲立刻撒謊:“因為我複習完了!”
秦渡拉了個椅子坐下,狐疑地掃了她一眼。
許星洲鎮定道:“我作證,是真的。”
秦渡:“……”
秦渡也不是為了看許星洲複習進度來的,他在許星洲腦袋上微一摸,認真道:“有什麼想問的沒有?師兄今年是真的想帶你回去過年。”
許星洲楞了一下,心想,該來的真的是逃不過啊……
“咱們早點見家長。”秦師兄認真地說:
“師兄保證,誰欺負你,師兄一定給你欺負回去。你今年過年就留在這兒吧。”
許星洲手心出汗,片刻後難堪地說:“師兄……你、你和我講講叔叔阿姨吧,我其實對他們知道的不多。”
“我……看情況……”她緊張地閉了閉眼睛,又結結巴巴地道:
“我看情況,和你回……回去。”-
冬夜寒冷蕭索,吹得窗戶咕咚作響,冷雨黏了滿窗。
書房裡麵暖黃台燈亮著,秦渡給許星洲倒了杯葡萄汁,許星洲捧著涼涼的玻璃杯,坐在他的身側。
秦渡想了想,決定先從爸爸開始說起。
“師兄爸爸人有點嚴肅……倒是不凶。他們這一輩統共三個孩子,我大姑姑、二姑姑和我爸。大姑姑走得早,死的時候才二十多歲,是七二年的時候被當成走資派批死的。”
“二姑姑就是秦長洲他媽媽,我爸是家裡的小幺,年紀最小。”
許星洲睜大了眼睛。
“——我爸十幾歲的時候,離家出走。”秦渡認真地道:“我爸沒讀大學,白手起家,他在底層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吃過很多苦。”
秦渡笑道:“……所以他脾氣比較硬,不過也很能開玩笑,總體不可怕。”
真的不可怕嗎!
許星洲想起暑假時在SIIZ中心看到的那個大叔,看上去真的有點緊張地去拽師兄的手……
秦渡莞爾道:“可能原本可怕吧,我不曉得。反正橫豎有我媽在,他不會太壞脾氣的。”
“師兄媽媽呢,是爸爸的發小……兩個人青梅竹馬來著。”
秦渡笑著說。
他敘述時的語氣特彆輕鬆,仿佛那是個經年累月的童話一般。有他的情緒帶動著,連帶著許星洲的緊張都緩解了不少。
“——她從小學習就特彆好,和你就不太一樣。”秦渡揶揄地說:“我爺爺奶奶家藏書多,還有很多孤本,她就經常來借——後來一來二去,跟秦家小哥看對眼了。”
許星洲撲哧笑了出來。
秦渡成功逗樂了許星洲,又湊過去親了親她。
“我媽,”秦渡親完,認真地道:
“……被我爸慣著,讀了一輩子書。”-
秦渡嘴裡的他媽媽,和姚阿姨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極其聰明,對人溫柔有禮,非常喜歡新鮮事物。
姚阿姨的學習熱情就非常高,簡直是一種“活一輩子不把好玩的東西都學一遍的話等於白活”的學法,秦渡說他媽媽就是個很有激情的人,廣泛地學,卻不為名也不為利。
而且,最近還在繼續學習深造……
許星洲聽完,終於不再那麼緊張。
她考試結束的時間比秦渡要早得多,15新聞學一月十號就能考完最後一門考試,14數學則要等到十八號,他們中間差著七天。許星洲和秦渡商量了一下,決定一月十一號回湖北,一月十六號再回來。
秦渡笑著問:“嗯,行。年就在師兄這兒過了?”
許星洲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
先……先湊合看看,吧。
許星洲想-
…………
……
許星洲和程雁一起,收拾了行李。
程雁回家的積極性是很高的,她打算一考完試就回家。秦渡一開始想給許星洲訂機票——可是這提議被許星洲拒絕了,她和程雁一起買了兩張鄰座的動車學生票。
程雁吃驚地問:“你這次就是打算回去給奶奶上個墳而已?不在家過年了?”
許星洲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嗯,今年就不去蹭我爸家了,過年的時候跟秦師兄去見家長。”
程雁:“……”
程雁發自內心地道:“杉菜,如果你被嫌棄了,你可以隨時打電話來找雁姐姐痛哭。”
“……”
許星洲覺得不爽,然而無從反駁。
那天早上天還沒亮,秦渡就開車把她們送到了火車站。
他幫許星洲和程雁拎了行李,又對許星洲耳提麵命了一番,讓她在車上好好睡一覺,午飯必須吃阿姨給帶的,動車上的難吃盒飯不到萬不得已不許亂碰,到站要立刻給他打電話。
從虹橋到他們老家,足足要七個多小時的車程——列車將途徑蘇州、南京、合肥、六安和漢口仙桃等地,最終抵達長江沿岸那個小城。
冬陽煦暖,車軌沿途田埂荒涼,一片冬日景色。
車廂裡吵吵嚷嚷,程雁個子高,行李又多,坐在二等座頗有點施展不開的意思,極其不自在地問:“粥寶,你真的打算去見他家長了?”
許星洲一愣答道:“也……也許吧。”
“見家長倒不是什麼大事。”程雁道:“都到年紀了,你看咱班上那個誰,去年不就已經去和女朋友家長吃過飯了?”
“問題是,咱們周圍的人都沒有經驗。”
程雁話鋒一轉:“許星洲,你知道見家長要注意什麼嗎?”
許星洲看從不看宅鬥,也不刷天涯,隻喜歡看微博上傻屌段子,對這種男女相處間的、涉及當地風俗的高級知識一無所知。
許星洲想了很久,回答時頗為痛苦:“……我不曉得。”
程雁同情地看了看許星洲:“你還是去問問吧,彆去了婆婆家犯錯。”
許星洲:“……”
許星洲立刻又開始焦慮。
“你不是有個網友……”程雁茫然道:“她和她男朋友蠻多年的了嗎?你問問她。她應該有經驗。”
這問題確實現實。
許星洲媽媽那邊倚仗不上,而認識的人年紀都與她相仿,當今社會年輕人有對象的已經不多了,有性生活的更少,其中進行到見家長一步的更是鳳毛麟角一般。
所幸許星洲認識一個女孩子——一個目前很火的太太,筆名關山月和她同齡,已經差不多和男朋友談婚論嫁了。
許星洲和這個太太是在微博認識的。許星洲那時候沉迷銀魂,而那太太就是土銀圈鎮圈之寶。太太那年也就十六歲,高一,屬於絕對的天賦型畫手,想想,十六歲,畫得就已經相當大觸相當牛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