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故鄉(2 / 2)

我還沒摁住她 星球酥 15707 字 8個月前

後來關山月太太果然在十七歲的那年,就得了很大的一個獎項。

從此她鳳凰涅槃,一飛衝天——如今已經是個小網紅了,在illiArts讀書。

許星洲非常愛她。太太畫的肉汁四溢小黃圖十分美味,許星洲發自內心地、變著花樣讚美太太,給太太打call,真情實感吹她是神仙畫畫——如此沒幾天,就把太太勾搭上手了。

她們的相識,不過多贅述。

總之他們認識四五年了,這關山月太太是二十歲的許星洲所認識的唯一一個能知道這問題答案的熟人……

動車掠過平原,許星洲瑟瑟發抖地給關山山發微信,問:“太太!我過年的時候要去見秦師兄家長了,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列車呼地穿過山洞,信號縹緲不定,過了許久才出現關山山回複。

關山山說:“恭喜!不過我不曉得誒。我那時候完全是災難性見麵……那時候我家老沈都還不是我家的,而且那時候我年紀也不大,十七歲那年,談不上什麼正式。”

許星洲腦袋當即就是一炸。

“而且呀,”關山山認真地解釋:“去見男朋友家人這種事,每個地方的風俗都不一樣的。有些地方見麵要收到婆婆紅包才行,有些地方要送東西,有的地方要買得貴重,有的地方就隻需要伴手禮,粥寶你要好好了解本地風俗才行。”

許星洲:“……”

關山山太太說得很對,許星洲陷入沉默。接著她翻出本地人譚瑞瑞的對話框,看了許久。

譚瑞瑞部長……估計也不知道吧……

二十歲出頭的年紀幾乎沒人了解如此高端的知識,許星洲對這件事心裡門兒清——何況秦師兄的家庭實在是非同凡響。

許星洲對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覺得應該抽空去找姚阿姨問問-

火車在中午時過了漢口,在漢口足足停了十二分鐘。

然後那列車在鐵軌上顛簸一個多小時後,到了他們家鄉所在的小城。

——許星洲下車時,先是被一陣妖風吹得一個哆嗦。藍天萬裡嶄然,寒風凜冽,她穿了條蘇格蘭呢子裙,裹了鵝黃的大衣,大衣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撲麵而來的是連打底褲都遮不住的寒氣。

在乘務人員吹哨子的聲音和寒風之中之中,程雁莞爾道:“一年沒回來了吧?”

許星洲茫然地嗯了一聲。

“……回來就好好休息一下,”程雁問:“有地方睡嗎?”

許星洲拽了拽小拉杆箱,低聲道:“睡我自己家。”

程雁:“……”

程雁有點兒不讚同地道:“不好吧?你都走一年了,那地方都是灰塵,能睡麼?不然許星洲你和你爸說說,先去他家湊合對付幾天,反正又不在他家過年?””……“

“我才不去彆人家討人家嫌呢,”許星洲將拉杆箱一拽,對程雁說:“我那個妹妹看到我就拉臉拉得老長。我在她家睡一個星期?除非不想過了。”

然後許星洲又對程雁道:

“——我寧可在我自己家烤電熱扇。那好歹也是自己的。”

對啊,那總歸是自己的-

……………

……

許星洲時隔一年,終於去給奶奶上了一次墳。上完墳,又和她爸爸一家吃了一頓晚飯。

結果,她在飯桌上被自己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表達了一通極其直白的討厭。

許星洲被討厭的理由也很簡單。她的這個妹妹也就十幾歲的年紀,被自己父母嬌生慣養,要什麼有什麼,寵著供著,嗬著捧著,一切為她讓路。而許星洲這個孩子,在她父親和那個阿姨的嘴裡,都屬於‘彆人家的孩子’——學習好、漂亮,一向省心。

許星洲在她爸爸家從不多說話,隻安靜坐著吃飯,有時候順著兩個長輩,聊一下學校的事兒。

她爸爸在飯桌上問:“星洲,下學期就要實習了吧?”

許星洲點了點頭,那個阿姨又活躍氣氛般地說:“老公你看,星洲就是省心,升學實習這些事兒你都不用操心的。瞅瞅我們單位那個老張他女兒,實習都得她爸出麵給她找。我們星洲就從來不麻煩長輩。”

“星洲今晚住下吧?”那阿姨殷勤地說:“也好帶動下你妹妹,小春期末考試考得不太好,還有很多需要向你學習的東……”

阿姨還沒說完,她的妹妹——許春生,就清清脆脆地開了口:

“媽媽,你讓我學什麼?學姐姐生病嗎?”

許星洲:“……”

“姐姐學習確實比我好多啦,”小女孩甚至帶著點惡毒地、脆生生地說:“可是姐姐總生病,總去住院,媽媽,你總不能讓我去學這個吧?”

許星洲看了她一眼。

這個小女孩其實和許星洲長得不太像,隻有少許的幾個地方能看出她和許星洲的血緣關係。

接著許春生又惡意地問:

“再說了,她把我傳染了的話怎麼辦啊?”

……

那一瞬間,飯桌上的氣氛都僵了。

估計沒人能想到小孩子能說出這種話,連許星洲都愣了一下。她父親似乎馬上就要發火,許星洲卻溫和地笑道:

“首先,抑鬱症不傳染。”

然後許星洲把盤子裡唯一的那一條雞腿夾進了自己碗裡,和善地對許春生說:“——其次,長得好看的人,連抑鬱症發作,都能遇到英雄去拯救喔。”

……

許星洲從爸爸家出來的時候,月朗星稀路燈昏暗。她孤零零地走在街上,就覺得老家裡實在是太難受了。

這地方,對她毫無歸屬感可言。

小城冬夜,寒風凜凜。街上也沒什麼人,朔風一吹,許星洲難受得幾乎想立刻回自己家,蜷縮在床上睡一大覺。

結果她還沒走幾步路,手機就響了……

來電話的是秦師兄。

許星洲那一瞬間就覺得想哭,她凍得哆哆嗦嗦,手指通紅冰涼,她按了半天接聽鍵都沒有反應,最後還是用臉碰開的。

秦渡:“回家了?”

許星洲忍著鼻音,難受地嗯了一聲。

“……在……”許星洲抽了抽鼻尖兒道:“在回家的路上了,不遠,我打不到車,現在走回去。”

秦渡那頭沉默了了片刻,問:“是不是受委屈了?”

許星洲眼淚都要出來了,哆哆嗦嗦地嗯了一聲。

秦渡立時就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操他媽——”

“——操他媽的,”秦渡憤怒地道:“他媽的師兄是讓你回去當小白菜的?飯吃飽沒有?餓的話現在就去吃!”

許星洲的淚水,那一瞬間,決堤而出。

天際一輪月圓。

她走在街上,穿過熟悉的小巷和胡同。黑暗長街上地磚碎裂,梧桐樹下漏出點點黃光。

許星洲小時候曾經在這些小巷裡奔跑穿行,腳底生風,臉上還貼了和彆人打架留下的創可貼。那時她會問奶奶要零花錢,去小賣部買戒指糖和潮汕無花果乾,去推車的老奶奶處買一大捧翠綠肥嫩的蓮蓬。

如今那些小賣部店門緊閉,賣蓮蓬的老奶奶已經多年不見,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尚在人世,這條街上隻剩一個長大的許星洲蹣跚著,往前走。

電話裡秦渡簡直都要被氣炸了,可是又心疼得不行,不舍得對他家姑娘發脾氣,忍耐著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許星洲帶著哭腔道:“師、師兄……”

許星洲知道她一用這種模樣和秦師兄哭,秦師兄能被她哭得肝膽俱裂,可是她還是忍不住。

——在這荒涼世上,在人孤獨行走時,其實是能做到刀槍不入的。

就像南極彼爾德莫爾冰川的億年冰床,又似喬戈裡峰萬年不融的積雪。他們沉默而堅持,亙古地映著沒有半絲暖意的陽光。

可是,一旦有人用滿懷柔情一腔心尖血澆上堅冰,堅冰就會受熱,融下淚來。

——這裡不是家。

許星洲哭著道:“明、明天……我明天就回家。”

秦渡沙啞地回答:“師兄給你買票。”-

——她走回家的一路上,秦渡一直在哄她。

許星洲是個天生的哭包,不哭則已,一哭就沒個完,而且越哄哭得越厲害,她連鼻尖都哭得生疼,連前路都模糊了。

她到了奶奶家小院前麵,掏出了鑰匙。門口枯萎枝頭掛著風乾的柿子,許星洲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開了大鐵門。

“到了?”秦師兄大約是聽到了咕咚一聲鐵門合攏,在電話裡低聲問。

院子在冬天一派荒涼之色,許星洲擦了擦眼睛,哭著嗯了一聲。

在許星洲小的時候,這荒蕪院落曾是她的城堡。

十幾年前,這裡樓頂爬著青翠絲瓜藤,向日葵生長,深紫肥嫩的茄子垂在地上,枯黃竹竿上綁著毛茸茸的小黃瓜,小許星洲渾身是泥地、多動症一般往缸裡鑽。

……接著,那個小泥猴子會被奶奶用雞毛撣子虎虎生風地趕出來。

十幾年後,長大的許星洲回到了她的城堡,秦渡說:“今晚不掛電話,就這麼睡。”

許星洲帶著哭腔,哆嗦著嗯了一聲。

她推開屋門,裡麵黑漆漆的,到處都是灰,連牆角蛛網都臟兮兮的。

屋裡甚至比外麵還冷,許星洲開了燈,白熾燈嗡嗡跳了跳,不情不願地亮起。

秦渡說:“小師妹,等你回來,師兄帶你去買東西,今晚不準再哭了……”

現在就學會帶人買東西了,許星洲破涕為笑,擰開電熱扇,在沙發上蜷成一團。

過了會兒,又把凍得通紅的手指伸過去取暖。

“師兄就是考試沒跟你一起回去,”秦師兄沙啞道:“……反正沒有下次了。”

許星洲一揉眼眶,連上了耳機。

“師兄,”許星洲拽著小麥克風,還帶著點兒鼻音開口:“你等一下哦,我發幾個微信,有幾個問題我覺得必須要問了。”

秦渡:“啊?”

許星洲誠實地道:“也不是什麼特彆的問題,主要是關於見家長要注意什麼內容吧,我怕我見叔叔阿姨的時候緊張到吐出來……”

“……”

秦渡歎了口氣:“說了師兄家裡沒那麼可怕……也行,儘量找個靠譜點的人。有點建議也好。”

於是許星洲笑了起來,又啵嘰一聲笑出了鼻涕泡。

許星洲:“……”

這他媽也太丟臉了吧,怎麼才能每次哭完都能笑出鼻涕泡泡?得虧沒有師兄在旁邊。這要是他在旁邊,怕不是要被嘲笑死……

許星洲立刻裝作無事發生,抽了兩張紙,把鼻涕泡擦了。

“靠譜的,肯定靠譜。”許星洲一邊擦鼻涕一邊對電話道:

“——是暑假的時候認識的一個阿姨,涵養很好,特彆溫柔。不會害我的。她平安夜那天還請我吃小蛋糕來著。”

然後。

許星洲點開了‘姚汝君阿姨’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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