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2 / 2)

“劉翁,買田之事交於你,錢帛從賬上支取便是。”

容奚囑咐他後,至書房,鋪紙於案,提筆蘸墨,卻在落筆前猶豫半晌。

他本欲傳信至郡王府,然思及秦恪位高權重,定事務繁忙,哪有閒暇再來濛山?

但若不叫他親眼得見,僅憑書信描述,必無說服力。

沉思良久,他方緩緩運筆。

翌日,他著劉子實攜書信至馮氏,交於馮山之手,請其寄往盛京郡王府。

劉和順利將地買下,離容宅並不算遠。

先前張家那幾處田地,正在漚肥,容奚不欲用之,遂重新買地,是為播種土豆。

土豆於地窖中,已生青芽。青州氣候條件,適宜土豆於秋冬種植,次年初春便可收獲。

土豆既可充饑,又能作為案上佳肴,容奚素來喜愛。

他喚來張誌,教授其將土豆切割為帶芽的塊狀,而後種於地中。

張家俱為乾活好手,不過數日,便已完成。

他們不知土豆為何物,亦不知容奚此舉為何,但作為佃戶,自然是聽主家吩咐。

此前胡玉林助容奚收購土豆苞米時,一些富商亦隨大溜,卻不知何用。

現打探到容奚以此法,將土豆埋於地中,便也令人學習種植,但沒敢種太多,恐占用過多土地,來年秋收減少。

容奚將方法俱授張誌,由張誌打理田地之事,自己當甩手掌櫃。

是日,北風卷地,天色忽明忽暗。

容奚受邀至錦食軒,同胡、薑、段三位好友同聚。

“大郎,現今窯工技藝越發嫻熟,玻璃產出愈多,青州富戶多用之,玻璃鏡亦得追捧,誰人不讚大郎之才?”

胡玉林舉杯相敬,感佩非常,後一飲而儘。

薑、段二人亦隨之敬於容奚。

容奚連飲三杯,他才十六,不能多飲,且不勝酒力,便歉然道:“奚不比兄長海量,三盞已至極限。”

他年紀最小,如今瘦削不少,頰肉消退,隱於裘領中,愈顯稚嫩青澀,唇紅齒白。

如觀音座下童子,俊俏不凡。

三人自然關照於他,分彆再飲兩盞,以示盛情。

“大郎不必再飲,此宴是我三人專為你而設,”胡玉林三盞入腹,眼尾緋紅,眸光微微迷蒙,“為兄感激於你。”

他所受讚譽,皆因大郎成全。

“玄石兄言重,”容奚無奈搖首道,“你我兄弟,以後莫要再說這些。”

胡玉林咧唇一笑,與往日精明迥異,他搖晃行至容奚身邊,跪坐而下,執其手腕,目光極真摯。

“此乃我肺腑之言,大郎切莫嫌棄。”他輕聲一笑,借酒意,倒於容奚肩上。

容奚笑,“原來玄石兄亦非海量。”

他這一笑,牽動唇角,皓齒微露。

胡玉林見之,手上力道不自覺加重,容奚手腕微痛,無奈道:“玄石兄醉了。”

他不著痕跡掙脫,正欲將胡玉林扶回原席,便聽門外子實之聲。

“郎君,家中來客。”

他嗓音微微顫動,容奚與他相處數月,知其乃興奮激動所致。而能令他激動之人,除戰神秦郡王,還會有誰?

此前,劉小少年得知,“陳大郎”就是大魏戰神後,幾天幾夜都興奮得睡不著覺。

容奚回神,歉意起身道:“守原兄,文秀兄,玄石兄,奚家中來客,先行告辭。”

薑、段二人,幫忙將胡玉林扶回坐席,道:“大郎你且歸家待客,路上小心。”

出錦食軒後,涼風襲來,吹散幾分酒意。

容奚搖搖頭,妄圖使自己清醒一些,卻發覺腦袋愈加混沌。

店仆將雪泥牽出,恭敬道:“容郎君,您的馬。”

劉子實接過韁繩,正要問他是騎馬還是乘車,就聽一陣馬蹄聲,蹄足在他麵前停下。

他抬首望去,頓張大嘴巴。

秦郡王不是在容宅等候嗎?怎又來城中了?

容奚腦子雖混亂,卻還識人。他仰首與秦恪目光對上,忽傻笑一聲,“你來啦。”

馬背上,男人神色柔和,俯視眼前少年。

少年生得極白,肌膚瑩潤,微醺後,雙頰飄紅,眼眸迷離,笑容雖憨傻,卻平添幾分可愛。

“上來。”他伸手低聲道。

男人手掌修長有力,容奚聽話乖巧至極,將手遞過去。

雙手交握,秦恪使巧力,將容奚拉至自己身後,“抱緊。”

容奚雙臂環過去,被酒意熏熱的臉,毫無負擔貼於男人背上。

這並非第一次,他已經駕輕就熟。

赤焰絕塵而去,留劉子實一人怔愣原地。

而容奚已經酒意上頭,根本顧不得其他。他雖懷抱秦恪勁腰,但因昏昏欲睡,手臂使不上力,若非秦恪警覺,他早就掉下馬去。

“容大郎,抱緊。”男人聲音似染寒風,無端冷冽。

身後少年似未聽聞,呼吸漸趨平穩。

秦恪靜默片刻,驀然無奈輕笑一聲。他伸手將容奚抱至身前,讓他靠於懷中,雙臂圈緊,複往容宅疾馳而去。

少年先前信中所寫,令他震撼至極。若那物當真可造,將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令敵人聞風喪膽。

他可不能讓容大郎出任何紕漏。

須臾,赤焰於宅前停下。

容連早已於門外等候,見兩人至,忙上前將睡著的容奚接住。

淡淡酒味襲入鼻間,容連微微蹙眉,阿兄吃酒了?

秦恪利落下馬,欲扶容奚進宅。然容奚已腿足俱軟,壓根走不得路。

他無法,隻好將容奚夾在腰間,直奔容奚臥房。

洗硯目送他高大身影,麵露驚歎,“郡王好臂力!”

容連隨秦恪同至臥房,見容奚酣睡,不忍叫醒,便道:“郡王,阿兄近日諸事纏身,足不沾地,著實辛苦。”

他隻望秦恪能體諒一二,不弄醒阿兄。

秦恪替少年蓋上衾裯,低聲道:“待他明日醒來。”

容連方鬆口氣。

翌日晨時,雨落成簾,滴滴答答,擾人清夢。

榻上少年忽然睜眼,迷蒙須臾,方憶起昨日之事。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狠狠敲了一下腦袋。

“郎君,您起了?”劉子實在屋外詢問。

容奚將他喚進屋,小聲問:“我昨日是如何回宅的?”

“是郡王載您回來的。”劉子實實話實說。

此事容奚隱約有些印象,但後麵就全都不記得了。

“我又是如何到臥房的?”

總不會是被二弟他們抬進來的吧?那也太丟人了。

劉子實搖首道:“郡王載您先歸宅的,仆亦不知郎君是如何進臥房的。”

“你稍候去套洗硯的話,明白不?”容奚悄聲囑咐。

劉子實狠狠點頭,“仆知。”

腦袋有些疼,思及秦恪於宅,容奚還是掙紮下榻,洗漱完畢,便至正堂。

未料,堂中已有兩人。一為容連,神態拘謹;一為秦恪,麵容冷峻。

見他至,兩人俱抬首看來。

“阿兄,你醒了。”容連關切道,“腦中可疼?”

容奚搖首淡笑道:“無礙。”

後拱手揖禮:“肆之兄。”

秦恪淡瞥他一眼,微微頷首道:“今日有雨,你歇息一日。”

“多謝肆之兄關心。”容奚言畢,吩咐劉和擺案置膳。

其實今日有雨,他想試驗也無法。

朝食畢,容奚領秦恪至書房,容連自去讀書。

“昨日多謝肆之兄載我歸來,”容奚麵露赧然,“奚醉酒無狀,望肆之兄見諒。”

秦恪眸光深沉,定目瞅他半晌,繼而道:“司文與你同歲,我從不讓他沾酒。”

容奚:“……”所以呢?

是說他也不應飲酒嗎?

“昨日幾位兄長盛情,我不能推辭。”少年笑容清朗,“日後斷不會醉酒誤事。”

“嗯。”

話題畢,兩人不知該聊什麼,屋內沉悶,唯聞雨擊窗欞之聲。

“可擅棋藝?”秦恪忽問道。

他以為容大郎不似傳言不學無術,且字跡不俗,棋藝亦應有所涉獵。

未料,少年竟慚愧搖首,“不會。”

秦恪神情微訝,旋即消逝,道:“我教你。”

索性無事,容奚便應。容宅存有棋具,雖陳舊,卻也可用。他吩咐劉子實取來,兩人相對而坐。

“昨夜入你房中,有一物未曾見過,足高似案,然案麵窄小,側生高壁。大郎可否為我解惑?”

容奚心中一驚,秦恪昨夜入他臥房了?

麵上不動聲色,“肆之兄見笑了。奚耽於享樂,嫌跽坐身疲體乏,便置一椅於臥房,不敢叫外人瞧見。”

“人之常情。”秦恪言罷,教授容奚圍棋規則。

秦郡王當真不是良師,若非容奚理解力不俗,早已被他繞暈。

“可聽懂了?”

容奚頷首微笑,“嗯,唯理論可懂,恐實戰拙劣。”

“無妨。”秦恪讓他先行落子。

窗外雨聲纏綿,屋內唯餘落子之聲。

二人廝殺片刻,容奚終於敗北,灑脫一笑:“肆之兄棋藝精湛,奚佩服。”

“你初學,已不俗。”秦恪惜字如金,讚他一句。

此乃肺腑之言,並非鼓勵。若容大郎當真未曾涉獵棋藝,隻聽他方才所言,便可在他手中堅持這般久,已算天資聰穎。

然容奚以為他顧及自己顏麵,隻笑而不語。

兩人繼續於棋盤征伐。秦恪畢竟是戰神,不斷變幻出招,直將容奚殺得片甲不留。

雖一直被攻破,容奚麵色依舊平和,無絲毫焦急之態。秦恪見之,眸色愈深,但出手更為淩厲。

如此反複,容奚終覺神思困頓,以手托腮,調侃道:“我軍已狼狽不堪,糧草短缺,肆之兄再攻下去,定城破人亡,不若放我一馬?”

“於我有何好處?”秦恪手執棋子,暫未落下。

容奚故作沉思,後耍賴道:“我軍若不亡,可助你牽製其餘敵軍。”

他不過無心之言,卻叫秦恪微微怔住。

大魏強敵環伺,西、北各方蠻族狼子野心,俱覬覦中原豐饒物產。

若要逐一擊破,難上加難。可若令他們相互爭鬥,內耗其力,大魏必可休養更久。

他此前並非沒有想過,隻是聽容奚無心之言,更為篤定罷了。

秦恪把玩棋子,漫不經心道:“若你與另一方欲合謀,我豈非腹背受敵?此舉不妥,我不能饒你。”

作勢要落子。

容奚迅速伸手,棋子落於掌心,他狡黠一笑,握住棋子,道:“合謀或內耗,唯利益可控。若有利益可圖,我何必損耗軍馬?”

“雖利益可誘,然狼心不足,既吞利益,又行背叛之事,如何?”

“以糖哄之,以棒捶之。”容奚歸還棋子置他棋盒,笑道,“肆之兄用兵如神,軍馬齊備,何懼我蠻荒之敵?”

秦恪凝視他良久,複唇角輕揚,笑意彌漫雙眸,道:“也罷,我饒你一次。”

“肆之兄慷慨如此,奚晚膳欲以排骨報之,如何?”他言畢,見秦恪眼眸微亮,便知撓到癢處。

快及申時,容奚自書房出,至灶房。

劉子實從馮氏學武歸來,直奔灶房,見容奚,道:“郎君,仆已問清洗硯,他言昨夜是郡王夾你入房的。”

“夾?”容奚差點切到手指,哭笑不得。

那場景,定極為滑稽。日後定不再飲酒,以免誤事。

及晚膳,冬雨方歇,寒意更甚。

容奚攏緊裘領,玉色麵龐藏小半於內,頗有幾分稚氣青澀。

與平日恬淡溫雅似有不同。

秦恪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容奚忽有所感,抬首看去,觸其琥珀色眼瞳,微微一笑,以遮內心尷尬。

知曉昨夜情狀,再見秦恪,便隱存羞愧。

他迅速移開目光,埋首用食,半句未言。

食畢,迅速回房,以免與秦恪交流。

翌日,天色放晴,煦日高懸。

容奚備好原料,置院中,引秦恪與容連幾人圍觀。

“郎君,您要做什麼?”劉子實見又有新物,興奮問道。

郎君每出新器,皆可轟動全城。

容奚笑答:“待親眼見到才知。”

他非吊人胃口,隻是火.藥一物,無法口述,得見識威力,方能知其效用。

硝石、硫磺、木炭等物,他已托胡玉林購得,如今正按比例配置。

幾人見他兀自搗鼓,便也不做打擾,容連甚至捧書於院中學習,偶或瞟上幾眼。

秦恪則仔細記下容奚步驟。

火.藥粉堆於院內,鐵殼早已備好。不過因時間緊急,條件有限,他隻請薑衛平做了十隻鐵殼,用來裝火.藥。

至於引線,以桐油紙包裹藥粉,搓致細線狀便可。

“現在可以一試。”

容奚起身,問:“二弟可願同往觀之?”

容連求之不得,“自然。”他已經好奇得不得了。

留劉和一人看宅,幾人乘車騎馬,行至曠野處。

此為荒地,方圓幾裡無人。容奚下馬,眾人遂停。

“肆之兄臂力不凡,稍候助我。”容奚雙眸彎起,從車內取一枚彈藥,遞至秦恪麵前。

秦恪接過,目帶困惑。

“二弟,你們稍離遠些。”容奚囑托道。

容連三人便後退數十米遠,見容奚湊近秦恪,授其方法,不由心生焦急。

那物到底有何作用?

須臾,容奚亦後退些許。

秦恪長身玉立,右手執彈,左手以火折子,點燃引線。

待火苗呲呲,他遵循容奚囑托,用力將手中之物,拋擲遠處。

容奚觀之,暗讚果然好臂力。

拋擲火彈後,秦恪轉身走向容奚,尚未邁出幾步,便聽身後一聲“轟隆”巨響,似能炸裂蒼穹。

熱浪頓時席卷而來,他急步撈起容奚,夾於臂彎,飛躍至數十米遠處。

容連三人俱受驚嚇,茫然失語。

待熱浪散去,秦恪神情極肅,他放下容奚,怔然原地。

再次被他夾著走,容奚頗有些不自在,見幾人默然無聲,他輕咳一聲,道:“此威力尚不算大。”

與後世精密炸.藥相比,這完全就是小兒科。

容連回神,見容奚,眸中現狂熱之態,“阿兄,若有此神兵利器,我大魏定滅北蠻!”

他少年意氣,難免沉浸於保家衛國的熱忱中。

劉子實與洗硯方收回下巴,瞅容奚的眼神,簡直如狂熱教徒。

郎君太厲害了!

“可以離近查探嗎?”秦恪忽問。

容奚頷首,“可以,我同你一起。”

他也要記錄爆炸成效。

兩人並肩而行,至地麵坑窪處,駐足觀察。

容奚記下數據,見秦恪依舊怔然不動,遂道:“肆之兄,此種武器,必定需要朝廷管控。我製出此物,是為采礦之用。然戰場用之,可出奇製勝。”

“容大郎,”秦恪眸中隱含激動,凝視容奚,沉聲道,“你總令我驚喜。”

“你雖鐘愛田園之景,然你之才能,斷不可被埋沒。”

秦恪極為認真,“你若願意,我可向聖上請旨,駐兵於此,護你研製此些器物。”

這是要將容奚保護起來,避免有心人窺探作惡。

“肆之兄……”容奚被他氣勢所懾,竟一時失言。

前世作為研究人員,他雖受人尊敬,卻未及受國家保護的級彆。

如今,他卻聽秦恪親口說,要派兵駐守保護。

“容大郎,切莫妄自菲薄。”秦恪眸色極深,“你之才能,或招致殺身之禍,我需對你負責。”

容奚與他對視良久,忽展顏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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