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過年的, 司景也不好真把工作室老板扔外頭, 隻好憋了一肚子火, 甕聲甕氣, “不用你養。”
老子自己活的挺好的!
闞澤沒和他爭,隻是仍然彎著唇角笑。男人笑起來,丹鳳眼也彎了, 不知為何,司景還從裡頭看出了幾分甜意。他把目光移開,嘟囔:“......你愛來不來。”
闞澤自然來。他打量著收養站。
收養站建的不錯, 雖然有些年份了,可牆麵明顯是這兩年重新粉刷過的。兩麵牆壁上還有枯了的爬山虎, 可以想象春夏時是怎麼鬱鬱蔥蔥,能將整麵牆都覆蓋住。院子裡有棵葡萄樹,一直延伸到了房頂上, 這會兒還有貓待在樹上,居高臨下朝底下望。
房間裡的裝修很簡單, 但該有的樣樣不缺,放了暖烘烘的暖爐。由於常常打開門窗透氣, 也沒什麼異味, 闞澤站在門口,將鞋脫下來,瞧著青年蹲著在箱子裡翻來翻去, 最後扔給他一雙毛拖鞋, 上頭頂著倆HelloKitty的頭。
“看什麼看?”瞧見闞澤明顯含笑的眼睛, 司大佬不滿道,“這是超市買東西送的!沒彆的了,就穿這個!”
闞澤穿進毛茸茸的拖鞋裡,踩了踩,一小截腳跟都露在外頭。
“這就很好。”他說。
內室裡貓要少些,隻有兩隻最受寵愛的這會兒翹著尾巴走來走去,卻不敢上司景的床。房間裡各色各樣的東西挺多,司景盤腿在長毛地毯上坐下,自顧自拆開新買的貓糧往食盆裡倒。
畢竟是特殊點的日子,他還買了不少處理過的魚,這會兒已經有貪吃的橘貓悄摸摸把頭探了進去,妄想提前嘗嘗年夜飯。
司大佬對這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那隻體重超標的橘貓也邁著沉重的步伐來了,試圖把活像個打足了氣的大足球的腦袋往裡頭探,他才敲敲盆,提醒,“不行,大橘,忘了你剛才體重了嗎?”
橘貓垂頭喪氣把頭抽回來,蔫噠噠喵嗚了聲。
闞澤看著,隻覺有趣。
司景在貓麵前和在人麵前的狀態完全不同,很有一家之主的風範,板起臉來還有點像小學的教導主任。闞澤把自己剛才拎著的袋子也放過來,一件件拿出了裡頭的東西。
司景抽著鼻子,忽然便聞到了熟悉的食物香氣。
炸小黃魚?
他仍然倒著貓糧,眼睛卻不由自主往那邊瞥了瞥,“炸魚?”
這東西,他在闞澤家吃了不少。闞澤做這種小黃魚是一絕,炸出來真的是外焦裡嫩,連骨頭都炸的酥脆,嚼起來絲毫不費力。司景吃的多了,這會兒光是聞著味道就自動自覺分泌了口水,餘光看了好幾眼。
滿滿一大袋子,足夠他吃小半個月的了。
闞澤:“這是給小花帶的。”
他頓了頓,道:“可小花既然不在,不如,就先分了?”
“......”貓界大佬這會兒很想喵喵衝他咆哮,我在,我在的啊!我的食物憑什麼要分給其它貓吃?
可他到底是有胸襟、會照顧同族的司大佬,雖然滿心不高興,卻還是答應了,“哦。”
他站起身,把小魚乾拎過去,“我來分。”
闞澤忍笑。
司景背對著他,裝模作樣往食盆裡平分小魚乾,趁著身後的男人不注意,手飛快地動了動,幾條油炸小黃魚便進了嘴。司景鼓著腮幫子,咀嚼的悄無聲息,一麵分糧一麵偷吃,一口一條,特彆順嘴。
貓們排排坐等分魚,儼然沒看出司景這會兒正假公濟私呢。
它們的年夜飯全都上了桌。闞澤還帶了些熱菜,與司景一同在桌邊坐下,這裡沒有電視,也沒法看什麼春晚,身邊全是毛茸茸的貓,個個兒卷著尾巴在他們旁邊踱來踱去。
這是闞澤吃過的最熱鬨的一餐。從頭到尾,喵嗚的聲音便幾乎沒有停過,司景自己也埋頭吃,吃到喜歡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瞪大了,接下來下箸如飛,幾筷子都衝著那道魚去。
闞澤不和他搶,反而將魚的刺全都一根根往外挑。司景瞧著最好的那一部分魚在他碗裡,隻好可惜地再去夾背上刺多的肉,可過了會兒,那挑乾淨的魚肉反而穩穩降落在他碗裡了。
司景瞪著眼,倒是一愣。
“乾嘛?”
闞澤笑笑,囑咐他:“吃。”
“......”
司景瞧著那塊白生生的魚肉,內心不知為何有些異樣。他沉默了會兒,還是拿筷子夾起來,一口塞進了嘴裡。
不、不吃白不吃!
山上很寂靜,吃飽喝足後,已經接近午夜。從山上向下看,正是燈火通明時。司景揉著小肚子出來消食,抬頭看,還能瞧見一抹清冷冷的月亮。
這幾年,正是禁煙花爆竹的時候。那些摔炮聲、劈裡啪啦的鞭炮聲......都完全聽不見了。天上也空空蕩蕩,看不見半個煙花。
司景裹緊了羽絨服,悄無聲息讓貓毛長得更多了點。從胸到腿,密密麻麻奶茶色的一層,活像是穿了件厚實的連體毛褲。
身後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也跟了出來,隻在後頭站著,像個沉默的影子。
司景吸吸鼻子,問:“什麼時候了?”
“快十二點了。”
收拾完碗筷的闞澤走上前,和他並排。
司景的眼睛仍然朝底下瞧著。半晌後,他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你不回家?”
闞澤回答:“我沒有家。”
“那可真是巧,”司景唇角上揚了下,說,“——我也沒有。”
於是俱又陷入沉默。
夜風刮得更大。旁邊樹的葉子希希瑟瑟地抖,偶爾有不知名的鳥的叫聲。司景說:“你之前過的年是什麼樣子的?”
闞澤一怔。
他從漫長的記憶中挖掘來挖掘去,也隻能知曉那一年與小花一同共度的節。他記得貓崽子被按著套上毛線裙,屋裡頭的人哈哈笑著倒成一團,短腿貓瞪著橄欖青的眼,一臉地生無可戀,惹急了便直接揮上了爪子;他記得它蹦過來,用濕潤的鼻子蹭了蹭他,胡子蹭過來,帶著癢意。
那些隻是幾十年前,卻像是無比遙遠的事了。
見他沉默,司景自顧自往下說:“原來這種節日,可熱鬨了。”
這樣的日子像是打開了他的話匣子,不知為何,他竟莫名想把心底裡存的那些東西全都吐出來,汙泥也好溫存也好,都倒個乾乾淨淨,“原來的時候......”
“他們都會玩炮,各種各樣的。”
“一摔一個響的,像小飛機一樣能衝上天的,在手裡頭拿著燃燒的......要是埋在雪裡,能炸出個坑來。”
於是孩子們又都嗷嗷叫著,捂著耳朵躲得遠遠的。偶爾路過的,猝不及防,倒被噴了一身的雪。
女主人那時候肚子已經有些顯懷,也被遞過來一根煙花棒。她拿在手裡頭笑著,司景就趴在她肩頭,眼裡映出的都是星星點點的火光。
“過年啦!”
“過年——”
可現在這些,都沒有了。
人已不在,景也並非當初。年像是塊被嚼爛了吐出來的口香糖,軟塌塌黏在地板上,品不出一點甜的滋味,反而生出了苦澀。
司景深吸了一口氣,瞧著手機。
“馬上就該到十二點了,”他說,“該過,還是得過。”
哪怕不是當年的模樣呢。
秒針緩慢向前移動著,司景倒數,“三——二——一——”
眼裡頭忽然映出了火光。身後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來了一把煙花棒,這會兒有幾根點燃了,刺啦刺啦地響,頂頭衝著小小的金色火花,上下跳躍。
他一如既往地笑著,火花把他的側臉也映亮了。男人在跳躍的光斑裡,說:“司景,新年快樂。”
“......”
司景愣愣地望著他,半晌後,抿了抿唇。
“這裡不讓放煙花爆竹——”
“沒事,”闞澤說,“這不屬於煙花爆竹。”
“......”
“要來嗎?”
闞澤衝他攤開掌心。
司景沒說話,沉默了會兒,伸過手去,接過了幾根。煙花棒飛快地燒著,多少給這空氣帶來了點熱意,他控製著這近乎發白的火花,在空氣中畫了一個圈。那圈把山下的燈火框了進去,他忽然有些眼睛發酸。
“不就是玩個這嗎,”司景使勁兒眨眨眼,說,“多大點事——看我給你畫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