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不是滿懷仇恨的那個司景,這還是他第一次動手殺人。剝奪人的生命,並沒有司景想象中的那麼困難,相反,就像潑出去一杯水、碰翻一個杯子,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闞澤的眉眼忽然柔和下來。他往前走了兩步,司景就往後退了兩步,好像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兒沾到他;可闞澤隻是看看他,隨即接過了他手中的槍。
他沉穩地托著槍把,微抿嘴唇,給地上沒有死透的人補了一槍。那人歪過頭,徹底不動彈了。
司景嚇了一跳,喃喃道:“闞澤?”
“沒事,”貓薄荷草低聲說,“我在呢。”
他甚至沒有一句苛責。
闞澤愛的就是這個司景。——即使是無憂無慮長大的,卻仍舊心地純善,雖然大佬總是不肯承認自己心軟,可事實上,他的小貓咪懷著一顆不遜色於任何人的赤子之心。
上一次闞澤沒能陪著他,這一次卻打定主意要陪他到底了。天罰也好,報應也罷,他絕不可能讓司景再獨自一人去闖。
司景的手微微打著顫,直到看見那姑娘跪下給他磕頭,方閉了閉眼。
“彆哭了啊,”司景對地上的姑娘說,“哭什麼?——你要是沒地方可以去,就先待在這兒吧。”
他們收留了這姑娘。吃飯時,女孩和他們說了自己的經曆:家中被搶劫一空,她被當著父母麵強拉出去,父母要保護她,卻被開膛破肚......
她沒說的仔細,淚珠子大滴大滴落進碗裡。司景卻從來沒想過世間還能有這樣的事,這一晚上翻來覆去也不能睡好,最終拉著闞澤的袖子蹭進他懷裡,垂著毛耳朵一聲不吭。
闞澤拍著他的背,順了許久,才聽見貓崽子沙啞著聲音問:“人為什麼要這樣呢?”
闞澤說:“因為他們不是人。是畜-生。”
司景抵著他,含糊道:“可我胸口悶悶地疼。而且......”
短腿貓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還想殺人。”
他微微閉了眼。
“想把他們都殺了,屍首從這片土地上扔出去......我這是不是不應該做的?”
“沒有不應該做的,”闞澤揉著他的耳朵根,輕聲道,“隻有你想不想做。”
司景的心放下來,說:“我想把更多人領進這裡。”
闞澤於夜色中注視著他熠熠的眸子,忽而笑了。
“那便去做。”
沒什麼好怕的,你隻需知道,我在你身後,就好了。
*
第二日,司景帶回了隔壁村的五歲小孩。
第三日,司景帶來了才十三四歲的兩個小姑娘。
第四日,第五日......
漸漸的,司景不是將人帶回來,而是選擇把敵人趕出去。拿起刀反抗的人越來越多,司景在這些人裡,與他們一同並肩作戰著。
闞澤也在他的身側。以昔日的闞家老宅為圓心,他們救下了連自己也數不清的人。老宅逐漸發展為定期有人站崗放哨,這一片地區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死亡之區,外頭的那些鬼-子們都知道,這裡頭有兩個戰神,殺人不眨眼,滴血不染衣。
戰神之名越傳越廣,有飛機來轟炸,他們卻早早就挖了防空洞,底下儲存的食物與水足夠他們撐過集中轟炸的這幾日。
也就在這幾天裡,司景逐漸察覺到自己似乎有些不對。
渾身上下都難受,好像被螞蟻咬了一樣,說不出的癢癢。讓人連覺也睡不安生。
他與闞澤睡在角落,夢裡禁不住蜷縮緊了那一雙長腿,低低地不知在哼些什麼,一個勁兒在闞澤身上磨蹭。貓薄荷草被他蹭醒了,手掌悄無聲息地往下一探,便微微笑起來。
長大了。
身邊的其他人都熟睡著,隻有遠處有放哨的人。闞澤的氣息噴灑著,好像留下了滾燙的幾個小點,低聲說:“我幫你。”
司景低低地嗚嗚著,被男人耐心地用葉子堵住嘴,“小聲,要被聽到了。”
司景抱住他的脖頸,渾身上下都在顫。
防空洞裡的光線很昏暗。在角落的暗影裡,牆壁的影子微微融合在了一處,混雜在黑暗裡。呼吸和身體一同燒著,像是經曆了一場高熱,鼻間的喘-息都斷斷續續。
司景緊緊咬著葉子,不敢發出聲響。偏偏鼻間貓薄荷的氣味一陣比一陣濃厚,他哆嗦著,小聲驚慌道:“耳朵......”
闞澤眼眸沉沉,忽的帶著他化為了原形,枝葉一甩,抱著他從防空洞另一個出口蹦出去了。站崗放哨的隻看見幾片葉子從自己眼前一閃而過,再一細看卻又什麼也沒有,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眼花了?”
殊不知沒有眼花,外頭正在給小貓咪演示究竟如何澆水。
花灑裡頭灌滿了溫熱微涼的水。嘩啦啦,嘩啦啦,把小貓咪澆的渾身濕透啦。
司大佬甚至在途中被哄著喊了哥哥,尾巴幾乎要擰成麻花。他們的腳下是廢墟,身旁是硝煙,頭頂是星河。可司景什麼也看不見,眼中心裡都隻有了這一個。
第二天他走路都在打哆嗦,看得幾個兵膽戰心驚,還道他之前受了傷,拿出了許多傷藥。
“去去去!”司景趕他們走,沒要那傷藥,自己臉紅的不行。
後頭幾個人哄笑,被惱羞成怒的司景一腳一個都踹走了。
他在那之後踟躕許久,等到了闞澤身畔時,貓薄荷草為他擦擦臉上沾染到的一點土,含著笑紋:“還難受?......身上怎麼沾上了土?”
貓崽子的臉紅來紅去好幾遍,最後一咬牙,將背後的東西遞上去了。
是束從路邊采來的野花。
闞澤微微訝異,望著他,司景昂著腦袋,說:“......我知道,我打擾了你跟人交-配。”
“但是......”
“但是從昨天之後,你隻能跟我了。”
闞澤啞然失笑,正經地將那一束花接過來,司景滿意了,晃著頭正準備走,卻被闞澤叫下。
“小花都送我花了,”貓薄荷草意味深長,“我也要送你花。”
他把那一束花數了數。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
不知道為什麼,司景忽然有點兒腰疼。
闞澤數完了,笑得愈發好看,“一共七朵。”
“唔.......”
“今晚都給你。”
“唔?”
當晚,單純無辜的短腿貓頭一回知道,闞澤也是會開花的。
......還真特麼的開了七次。
這不正常,這麼胡來,他的花瓣為什麼還沒掉光???
從今往後,司景知曉了。
花開的多,那也是要死人的。
*
這一年的七月,他們沿路到了個小村莊,叫趙家村。
到的時候正是鬼-子來的時候。他們的人一來,對方的人聽說是戰神,早已經潰不成軍。滿村百姓平平安安,隻有一個稍微碰破了點皮。被救的人中還有一孕婦,孩子已經七個月了,經此一驚竟然小產,村裡的醫生都在門口守著。
司景在村落裡來回走了兩遍,不知為何覺著有些熟悉。
可他從來沒踏足過這片地方。
他在村口的大樹下站了好一會兒,看見村中的人激動地跑著傳信,新嫁娘,老頭子,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準備提親的年輕人......他們都帶上了點喜色,彼此傳達著。
“生了,生了!”
“是個男孩!”
這樣的日子裡,新生命的誕生總能讓人想起希望。司景跟著進去看小孩,剛成了父親的男人這會兒滿臉是淚,看見他進來,噗通一聲就給他跪下了。
司景被唬了一跳,忙去扶。
“怎麼還跪了?”
“多謝救我們全家人的命,”男人說,“我們一家四口......”
“一家四口?”司景奇怪道,“你們家還有個孩子?”
沒見啊?
男人也是一怔,隨後反應過來,改口:“是三口,三口。”
他指指自己。
“我趙大司,下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各位的大恩大德!”
......趙大司。
司景的心忽然微微一顫,恍然有了什麼東西歸了位的錯覺。世界開始轟隆轉動,腳下踩著的堅實的地麵慢慢崩塌,他下意識抓緊了身邊人的手,道:“闞澤!”
貓薄荷草抱緊了他,大地裂開一道縫,他們一同墜入了耀眼的白光之中去。這幾乎隻是一瞬間,在場的人甚至沒有發覺。
趙大司感謝過他們,又進去看孩子。床上躺著的女人懷裡抱著個皺皺巴巴的男嬰,含笑道:“看看你兒子。”
趙大司坐在床邊,喃喃道:“怪了,剛才我好想覺得,咱家是有貓的。”
他頓了頓。
“......咱家有貓嗎?”
“又說不通的話了,”李春景瞪著他,“趕緊的,抱著。”
男人依言把孩子抱過去,高高舉起來。剛出生的嬰孩後頭是窗戶,窗戶外頭是硝煙火光,可就這麼一瞬間,趙大司忽然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希望不會消亡,他們所等待的那一天,終究是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