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做第一雙施救的手)(2 / 2)

洄天 淮上 20516 字 9個月前

“白晟!白晟!白晟!!——”

沈酌黑色衝鋒衣,單手拎著銀色冷凍箱,在沙漠中白皙得簡直耀眼,暴烈太陽把他曬得皮膚發透,從側頰到下頜的線條都反著光。

“他要醒了!”

水溶花鬆開衣領,一針紮進自己側頸血管,乾淨利索地將血清按到底,微笑回答:“我們會等你醒來發三倍季度獎的,監察官。”

八歲那年開始就沒再嚎啕出聲的淚水與怨恨,原來並沒有消失嗎?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救救我們……”

她鬆了一口氣,然而緊接著這口氣就沒能再吸進去——因為大腦實時掃描上的危險指數突然停頓了一下,毫無預兆凝固住了。

“接下來是我自己的戰場。”

“實驗室。”陳淼抬手看了眼表,挑眉勸道:“不過您不用趕過去了,白日夢異能藥劑應該已經培養出來了。”

白晟敏捷地爬起來逡巡四周,突然聽見頭頂傳來直升機越來越近的轟鳴。緊接著,一架迷彩塗裝的卡-52軍用直升機從天而降,颶風掀起沸騰沙浪,直到緩緩停在了幾十米外的沙丘下。

白晟遽然睜開眼睛。

群魔亂舞,遮天蔽日,興奮無比,但白晟已經聽不見了。他全身上下被烈焰包裹,幼小的身體被燒成了個火人,跌跌撞撞來到車門邊,用生命最後的力量向車內伸出手——

沈酌伸出那隻紮著針頭的手,用力握住病床上白晟的一隻手掌,平靜注視水溶花。

“神經元刺激劑。”沈酌襯衣隻係了兩個扣,修長脖頸線條蜿蜒,鎖骨向下隱沒進陰影裡:“當年HRG的衍生產品之一,一旦監測到大腦進入某種深度幻覺狀態就可以開始滴注,60秒內對大腦皮質造成強烈刺激,從而減輕幻覺影響。”

一股屬於蘇寄橋的力量迅速籠罩她全身,異能輻射急劇提升,監測儀發出滴!滴!滴!的狂響。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

——伴隨那一吻落下,四周場景迅速扭曲、拆解、轟然坍塌;第一重夢境在沈酌強悍的精神力侵襲之下,如被鐵蹄踏平的城池,化作了遮天蔽日的齏粉。

不過也幸虧如此,這座微型實驗室才沒有招來外界眾多居心叵測的目光,得以在申海市監察處的保護之下殘喘至今。

“他……他跳下去了……”

距離白晟被拖進夢境正好23個小時59分鐘,堪堪卡在了黃金救命線上。

緊接著,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白光中。

這是什麼地方?

“回去吧,24小時了,你已經沒有時間了。”

白晟把沈酌緊緊錮在懷裡,用力把臉埋在他頸窩中,跪在地上小聲問:“你是來帶我出去的嗎?”

這次換作我來帶你出去。

“學長說他能做到,他就一定能做到。”年輕的B級進化者站在尼爾森麵前,語氣十分平靜:“他一定能帶白哥平安回來,就像他一直竭儘全力保護著我們所有人。”

病床邊紛紛響起驚喊,隻見白晟的大腦掃描圖上,被幻覺控製的那塊區域從血紅迅速變淡,危險指數直線下降,長久凝固的眼睫微微一顫。

有沒有人來救救我?他迷迷糊糊地想。

一刹那間,仿佛靈魂醍醐灌頂,小男孩瞳孔猝然擴大。

水溶花一眼望向掛鐘,1:16pm。

聲聲呼救終於消失了,扭曲燃燒的汽車如輕煙般散去。十九年前那對夫婦的靈魂得以安息,最後一次溫柔拂過愛子的麵頰,然後彼此纏繞盤旋,消失在蒼穹下。

他眼底神情冷漠異常,對蘇寄橋向上伸出的手視若無睹,一縱身徑直從艙門躍下了地麵。

“總署長,”陳淼從容回答,“我是學長的人,我無條件信任並遵從學長下達的一切命令。”

就在那滅世般的瑰麗盛景中,白晟衝破天地間無數層阻力,疾速撲向不斷下墜的沈酌,在狂風中竭力伸出手——

噗呲一聲輕微聲響,寒氣在培養箱被打開時一湧而出,研究主任小心翼翼捧出一支混雜著幽藍色光點的血清。

竟然是傅琛和蘇寄橋!

“……救命啊……”

左右艙門打開,兩道身穿作訓服的人影分彆從機艙躍下地麵,穩穩站在了沙地上。

前方破開一道璀璨白光,勢如破竹、摧枯拉朽,將所有魍魎鬼魅一掃蕩平,四麵八方的魔影在慘叫中化作了扭曲的灰煙。

傅琛兩手都拎著巨大的工具箱,視線警惕地向周邊一掃,然後放下工具箱向後轉過身。然而蘇寄橋動作比他更快,單肩背一個迷彩裝備包,右手拎一把PP19-1衝鋒槍,落地第一件事就是轉身向高處的艙門伸出手,笑吟吟仰著臉。

我那麼努力地想改變因果,但我太弱了,我救不出你們……對不起。

【我讓他取的,是我的責任】

他的意識向下疾速墜落,沉進了熊熊燃燒的烈焰地獄。

·

“你要到哪裡去,沈酌?!”

“……”

漫天大火悄然熄滅,一切慘景化為烏有。

“不,我是來送你出去的。”

沈酌沒有回答,反手脫下西裝外套,坐在病床邊一張扶手椅裡,單手把白襯衣紐扣一顆顆解開。

“對不起,”小男孩喃喃道,乾裂流血的眼皮越來越沉。

在這雙秀美眼睛的注視下,完全可以收起利爪,攤開皮毛,袒露那些從不示人的難堪傷口,以及未曾愈合的淋漓血肉。

陳淼完全不用看就知道那消息是什麼,笑吟吟麵對著眼前這個淩駕於全球進化者之上的總署長,甚至連嘴角禮貌的弧度都沒變化半分。直到尼爾森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幾乎是從牙關裡道:

就在兩人掌心觸碰的那一刻,小男孩慘不忍睹的身體迅速長大、變高,皮肉覆蓋炭黑焦骨,赤|裸血肉皆儘複原;白晟像一頭傷痕累累的狼王,緊緊擁抱沈酌,發出了一聲忍耐了十九年的、嘶啞到極致的哭泣。

申海市的HRG實驗室坐落在進化專科醫院地底,規模與當年在研究院時不可同日而語,用業內眼光來看幾乎稱得上是可憐了。

時光如迤邐長歌,將那個八歲孩童的慟哭遠遠帶上天際。

“他追著沈酌跟到第二重夢境裡去了……”

“怎麼回事?!”

·

世界化作安靜的虛空,放眼望去無垠空茫。

“是這樣的執念才讓你脫胎換骨,是因為你自己希望能保護每一個人類與進化者,進化才會賦予你世間最強大的因果律武器。唯有強者才會對弱小生靈常懷慈愛之心。”

“……”

他回到了那個真相永遠湮沒的夜晚。

一個可怕的猜測陡然浮現,白晟瞳孔無聲遽張。

仿佛一根滾燙的鋼針刺進心臟,五臟六腑劇痛痙攣。

白晟半跪在地,俯在沈酌肩頭,一滴滴滾燙的液體滲進白襯衣裡,“我以為自己已經變得非常強大,我那麼拚命了,但還是做不到……”

深淵被完全擊垮,天地齊鳴震蕩不息,甚至連白日夢異能本身都發出了岌岌可危的撕裂聲。

隔著那麼遠距離,白晟一眼就認出了那兩個人。

“……沈酌?”白晟眼睜睜看著沈酌毫無反抗,張開雙臂任由自己向深淵墜落,難以克製地戰栗起來。

小男孩愕然睜大眼睛,抬頭仰視著那個人攜光而來,如若神靈,擁有難以想象的容貌和鎮壓一切的力量,踩著烈焰與硝煙一步步走到自己麵前,自上而下地向他伸出手:

不遠處那輛撞毀的汽車裡仍然斷斷續續地傳來呼喚,火焰中甚至傳來拍打車窗的絕望聲響,然而他真的走不動了。

“老師,我們已經飛了幾個小時了,您真的一點也不需要修整嗎?”蘇寄橋若無其事收回手,好像已經習以為常,絲毫不覺得尷尬,在沈酌身後問道。

順著蘇寄橋的視線往上看,第三個人出現在了機艙門口。

“血、血氧在往下掉,病人又陷入了昏迷狀態!”

就在這一瞬間。

八歲那年,血色長街儘頭,孩童用稚嫩的聲音發誓此生永遠不站在圍觀人群之後,哪怕未來刀山火海,也要站出去伸出第一雙施救的手。

“……會有後遺症嗎?”水溶花忍不住問。

沈酌的夢境是三年前,5月11號,青海試驗場爆炸。

白晟慢慢睜開眼睛,看見長空之上烈日灼灼,炙熱的風穿過沙丘,放眼望去沙海連天,赫然是一片宏偉壯闊的萬裡大漠。

仿佛堅不可摧的盾牌陡然瓦解,打磨多年的鎧甲輕易潰散;明明是最想要征服和占有的對象,明明是最想要在對方麵前展現力量的那個人,卻在對方伸出手來的刹那間,像風雪中渴望得到庇護的野獸一般,迫不及待發出了委屈的嗚咽。

“我們是你的爸爸媽媽啊!”

“……我們還活著,我們還活著啊!”

仿佛隻是一須臾間,又好像過了很久很久。

但那都不重要,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沈酌呢?

下一秒,女醫生五指向沈酌唰然展開,幽藍光芒半空暴起,強悍無形的精神力撲麵而來!

他喘著炙熱的血氣,再一次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向前走去。碳化的腳骨在身後拖出焦黑痕跡,每一步都痛徹心肺。但與生俱來的瘋狂、耿耿於懷的悔恨、刻進骨髓的執念,都在脊梁中支撐著他,哪怕最後一刻被燒成碳也不能停息。

白晟哽咽的喘息漸停,像個茫然的孩子,緊緊擁抱著沈酌。

白晟目光定住了。

白晟已經從特護病房裡被轉移下來了,雙目緊閉,沉沉昏睡,躺在實驗室正中的一張病床上。所幸S級身體素質強悍,持續二十多個小時的幻覺折磨並沒有對中樞神經和心肺係統造成太大影響,換作A級的話就算能從夢中醒來,身體上的後遺症也足夠去掉半條命。

他的精神被殘忍折磨太久了,不可能在眨眼間就完全恢複,剛才那暴怒到瘋狂的一擊難免對腦力有所透支。

下一刻,沈酌輕而易舉推開他的懷抱,站起身來,低頭將冰涼唇角印在白晟的額頭上。

水溶花麵無異色,接過藥劑,再一次向沈酌確認:“您準備好了嗎?”

——A級異能白日夢觸發。

他戰栗著抬起手,與神靈十指交扣。

沈酌大步向前走去,倒是傅琛歎了口氣,朗聲道:“先往前走吧,往南一公裡就是青海基地了!”

緊接著,它就跟雪崩一樣直線急墜,幻覺控製的大腦區域急劇變成一片血紅!

一座深淵巨口出現在沈酌腳下,把他整個人拽向第二重夢境;與此同時白晟卻不受控製地被推向高空,通往現實的白光從身後籠罩了他。

“往前走啊!”“去啊!”“就是這樣!——”火場外不知何時重新出現的眾多魔影發出一聲聲慫恿的尖笑。

“會。95%的受藥者會在三天內突發性情大變。”沈酌說,“如果到時候我強迫你們加班,或者無理由取消你們的季度獎金,請你們勇敢地站起來反對我。”

一個滾燙暗紅的S重新出現在他心口,那是進化的力量終於開始一絲一絲回到體內。

尼爾森深吸一口氣,終於明白自己無數次都沒法把釘子插進申海的原因是什麼了:“沈酌到底在哪裡?”

仿佛他早已知道,在這個人麵前示弱是可以的。

他猛然坐起身,因為大腦劇痛而嘶地吸了口涼氣,一手掐住眉心。

水溶花奇道:“這是……”

深淵之上,遮天蔽日,第二重夢境的幻光幾乎要吞噬寰宇。但緊接著一道壯麗雷龍咆哮而至,那是S級充滿暴怒的一擊,將試圖把他送出夢境的千萬氣流一把撕成了碎片!

小男孩躺在地上,茫然注視著眼前因燒灼而開裂的地麵,半邊身體已經被燒成了焦黑的骷髏,手指血肉燒糊脫落,隻剩下光禿禿的焦骨。

那是利用蘇寄橋血清培養出的,能使人產生A級進化的基因乾擾素。

“你知道你為什麼能進化成S級嗎?”沈酌一手環過白晟的背,另一手按著他後腦烏黑的頭發,平靜地道:“不是回到十九年前改變因果,而是在未來做一個擁有絕對力量,能夠第一個從圍觀人群中站出來的人。”

眾研究員都笑了起來。

真的太痛了。

四麵八方,鋪天蓋地,都是恐怖的衝天大火。

“……真奇怪,”他夢囈般喃喃道,“我怎麼會在你麵前哭呢?”

千萬致命碎光籠罩沈酌全身,瞬間他向後仰倒,五感抽離,現實中光芒雪白的實驗室如退潮一般迅速遠去。

他感覺到沈酌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清淡:

【目標血清已被SHEN監察取走】

“怎麼搞的?!”

天地陡然化作一片蒼白。

“你要讓我等多久,白晟?”

“你們這樣做會害死沈酌,知道嗎?!”

“我很想救出他們,但就是做不到……”

眾研究員早已訓練有素,把各色導線和電極片貼在他身上,一一連接生命監護裝置和實時腦部掃描,最後主任親自往他手背紮了一枚靜脈輸液針,輸液袋裡赫然是一種血色不明液體。

那是26歲的沈酌。

死亡突然變成了一個充滿誘惑又近在咫尺的選項。它那麼舒服,那麼輕易,隻要堵住耳朵不再聽、閉上眼睛不再看,隻要停下腳步沉沉睡去,就再也不會感覺到痛了。

這話音一落地,早已隱隱浮現的預感得到證實,白晟終於確定了眼下是什麼情況——

有沒有人拉我一把,有沒有人會來救我?

青海基地。

“去活活燒死吧!”“去燒成灰吧!”“哈哈哈哈——”

四周一片喧雜,人聲腳步混亂,生命監測儀滴滴狂響。水溶花的視線從腦部掃描圖一寸一寸轉向病床上的白晟,終於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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