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晟點點頭無聲地“哦——”了下。
“我站在您這一邊。”
“我去,真的嗎?”
然後他琢磨片刻,想起沈酌之前在病房裡第一次陳述HRG計劃的時候,說這個計劃其實30年前就開始了,但當時隻是為了優化人類基因、延長人類壽命,不由又皺起眉頭:
“……”
“你們在這亂說什麼!”一道嚴厲嗬斥平地炸響:“不準討論那孩子的事不知道嗎?!統統去抄保密條例!”
好像之前電話裡那番疾言厲色的嗬斥完全沒存在過似的,沈酌主動伸出手,直視著尼爾森:“卡梅倫的計劃不會得逞,您一定還是下一屆的總署長。”
“是啊。”沈酌笑了一下,彆開視線:“所以不用理會那個人。”
……
“……”
白晟難得表情空白片刻,然後掙紮起來為自己辯解:“我其實就是確認一下罷了,我能聽懂他說的是什麼爸爸……媽媽……研究院事故……”
“……喂喂,就是那個孩子嗎?”
……
天台大風呼嘯,刮起沈酌烏黑的頭發,雪白側頰一時看不清神情。
白晟表麵性格輕佻,但其實是個在人情世故上拿捏極有分寸的人,尤其事涉對方父母。他眼梢偷偷打量沈酌喜怒不驚的臉色,少頃才漫不經心地咳了聲,若無其事道:
箭拔弩張的氣氛頓時一鬆,下一刻:
沈酌打斷了他,關切道:“您身體狀況不佳,我送您上飛機。”
“您怎麼了,總署長?”白晟臉上此刻的表情跟剛才卡梅倫一模一樣,連充滿關懷的眼神都是直接Copy Paste過來的。
尼爾森欲言又止:“那……”
“他說我父母當年都死於HRG研究中的一起事故,所以HRG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成果,我不能擅自據為己有。”沈酌淡淡道,“差不多就是威脅的意思,想叫我跟安理會合作。”
“不會吧,什麼樣的母親臨死前還要去殺了自己的孩子啊?”
老院長失望地歎了口氣。
“安理會可能已經私下重啟了HRG計劃,但進展不順利,想要強迫我拿出當年研究院對HRG基因乾擾素的研究成果。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那個叫卡梅倫的人可能會在換屆改選時對您發難。”沈酌態度平靜坦誠,仿佛完全沒有半點藏私:“我認為安理會的下一個目標是把您踢出總署長的位置,以此削弱國際監察總署。”
從醫院樓頂向下望去,芸芸眾生奔流不息,卡梅倫等人已經完全消失在了遠處車流的長龍中。
“但你父母當年的HRG研究跟進化沒關係啊。如今的異能促進藥都是你主導研究出來的,姓卡的怎麼能說不是你一個人的成果呢,這不道德綁架嗎?”
尼爾森此刻的心情跟卡梅倫也是一模一樣,但凡他手裡有瓶毒藥可能就忍不住動手了。不過首先他變不出毒藥,其次他現在也打不過這個姓白的王八蛋,隻能咬牙咽下一口血,靠那口氣強撐著站起來,硬是掙脫了白晟那友善攙扶的手:
老人慈祥的眼底似乎有一點悲傷,良久半蹲下身來,看著麵前的孩子笑了笑,說:“……沒有安全層啦。”
卡梅倫也許真能做出去找尼爾森喝酒的事,但麵對白晟這頭笑麵虎時,他整個人都要繃不住了,從表情來看他大概隻想狠狠薅住白晟頭上那撮囂張的銀毛然後往他嘴裡灌一瓶毒藥。
“……”
當年的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他的背影挺拔靜默,在這世間獨自前行,走過萬眾仰望、腹背受敵的巔峰,也踏過血腥險惡、汙名加身的穀底。
狼王爭奪配偶往往是凶狠慘烈、無所不用其極的,任何殘酷的手段都被允許,任何血腥的場景都可能發生。
“——他到底在隱瞞什麼啊。”頂樓天台上,白晟一手摟著沈酌一手摩挲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該不會是榮亓逃跑前把他狠狠羞辱了一頓吧?”
身後驚慌的手下還沒來得及攙扶,白晟已經原地消失,再出現時站在了尼爾森身側,一伸手準確地扶住了他。
“是啊,”他喃喃道,“你受到的刺激太大,已經完全失憶了。”
“好詭異啊,你們聽說了嗎?事故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跟惡魔附身一樣,所有人都自相殘殺,那個孩子的母親臨死前最後一口氣是要趕去殺了他的!”
樓頂天台大風呼嘯,褚雁可能是通風報信被發現了,一臉無辜怯生生地站在那裡絞手指,幾個國際總署的監察員正懷疑地盯著她。
之前褚雁通風報信時描述得非常細,她說榮亓退入空間隧道前是最後向尼爾森說了一句話的,隻是距離太遠她聽不清。
孤鳥越過遠方天際,申海市如一張龐大的畫卷,徐徐鋪向地平線儘頭。
“……”
視線穿透廣袤虛空,沈酌微微眯起了眼睛。
但那隻是轉瞬即逝的細節。
“你的父母和當年研究院第一批骨乾,都是為了HRG而死的……”
“那麼,改選投票大會上見了。”尼爾森最後一次頷首告彆,不再多作言語,轉身登上了直升機。
天穹晦暗,一望無際。
沈酌用兩根手指抵著他的胸膛,勉強往後拉開一點距離,嘲道:“我以為修哲學的精通德語是基本呢。”
“那……你當年……”
長久的靜默後,老院長摸摸孩子柔軟的黑發,微笑回答:“媽媽怎麼會不愛她的孩子呢。”
尼爾森向白晟禮貌地一點頭,轉身要上飛機,沈酌卻想起了什麼:“對了,榮亓臨走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尼爾森那架直升機其實是陳淼緊急調派去的,他現在必須立刻趕回瑞士巴塞爾,所以還是坐這架直升機飛申海機場,然後再換乘他自己的灣流G550回國際監察總署。
一老一小的身影漸漸遠去,老的越來越佝僂蹣跚,小的越來越挺拔修長,終於有一天老人無聲地從時光中消失了。
小沈酌抿著嘴唇,低下頭,劉海擋住了根根分明的眼睫。
“……真不容易啊,今天終於可以出院了。以後這孩子的撫養權就歸屬研究院,希望他能健康平安,好好長大……”“是啊是啊。不求多有出息,能像個正常孩子一樣上學念書就好了!……”
尼爾森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落了下風,隻得喉結一動,強行忍下了所有不甘,伸手與沈酌一握:
小沈酌疑惑地抬起頭。
沈酌對隨行的水溶花一個眼神,女醫生立刻會意伸手把褚雁摟過來,退後幾步往申海市監察處那邊帶,國際總署的人有點想要阻止但又沒敢。
“——總署長!”
頭可斷血可流,但來自同性的羞辱絕對不能忍受,S級雄性的思維慣式在這裡表現得淋漓儘致,沈酌不由一哂。
老院長看著麵前年幼的遺孤,溫暖的掌心輕輕撫摩他的額角,遲疑再三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問:“……小酌,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安全層裡住的時候,是否曾經看到過家裡有彆人看不到的黑影?或者你有沒有聽見過彆人聽不到的聲音,嘗試跟你交流?”
“我那年才六歲,早不記得了。”沈酌說,“醫生說受到的刺激有點大。”
麵對著老人急切的目光,小沈酌困惑地搖了搖頭。
“好。”
隻見尼爾森趕走了卡梅倫,那口氣再撐不住,頹然向下倒去。
“沒事。受了點傷,還沒恢複,難免有點暈。”
“到目前為止暴君對他還是具有削弱作用的,但我不確定他是否還能繼續進化。如果他的力量進一步增強,後果會非常可怕,我們必須要儘快找到他。”
卡梅倫從鼻腔裡不陰不陽地哼笑了聲,帶著手下進了電梯,連頭都沒回,任憑防爆合金門在自己身後合攏,離開了這座地下實驗室。
“對了,那個卡梅倫用德語跟你說了什麼?”白晟陡然想起這件事,警惕地把臂彎一勾,強行把沈酌拉到自己懷裡:“那小子人模狗樣的,沒跟你說什麼敏感詞吧?他為什麼要特地換成德語?”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沈酌,我……”
“真可憐,父母都死在那場事故裡了,全家就剩了他一個……”
“……沒有。”總署長移開目光,掩飾般拉扯了下嘴角:“什麼都沒說。”
其實沈酌也隻是順口那麼一問,但尼爾森動作卻凝固了一瞬。
九歲的小沈酌像個白玉雕成的孩子,眼睛如黑瑪瑙一般純淨而空洞,映出醫院樓頂廣袤晦暗的天穹。
“那個榮亓隻是暫時銷聲匿跡,恐怕很快會卷土重來。”尼爾森站在打開的直升機艙門前,低沉道:“‘暴君’能讓進化者的能力抵消,退化成普通人,但抵消上限隻到S。那個榮亓有一部分異能已經達到了超S,所以哪怕‘暴君’發動到極限,他還是可以保留一部分力量。”
小沈酌站在醫院大門口,抬頭望著研究院頭發花白的老院長,多年未曾出聲的嗓音還帶著一點沙啞,但柔嫩而天真:
“聽說他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不過失蹤了,應該也是死了吧!……”
似乎有點歉疚和自責,小沈酌默默垂下了眼瞼。不過老院長很快振作起來,把孩子抱起來拍拍背,勉強笑道:“不說那些了!還說那沒用的做什麼?——走,伯伯帶你去新家,以後就住研究院啦!伯伯親自教你念書!”
……
他曾經始終隻有自己一個人。
·
樓頂天台上,申海市監察官沈酌長長地、無聲地呼了口氣,尾音一瞬隨風而散。
“……”
沈酌快步迎上前,尼爾森順勢不再搭理白晟,轉向沈酌第一句話就是:“——那個叫卡梅倫的人剛才……”
尼爾森那口吊著的氣終於鬆了,但看著沈酌深秀平靜的眼睛,又有一絲複雜不甘的滋味慢慢從心頭蔓延出來。
螺旋槳開始轉動,很快直升機拔地而起,在高空中越來越小,飛向遠方的申海機場。
尼爾森能清晰感覺到身側一道存在感強烈又不動聲色的視線,是白晟。
沈酌簡潔地回答:“我明白。”
“……為了扼殺那個來自遙遠地外文明的惡魔。”
他後肩靠在白晟堅實的臂彎裡,聽著那開朗帶笑的聲音在說什麼,身後眾人三五成群地簇擁著走向不遠處樓梯口。
沈酌與白晟視線輕輕一碰,兩人都心知肚明,但都不動聲色。
“媽媽還會來安全層看我嗎?”
小沈酌點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問:“媽媽她愛我嗎?”
竊竊細語一哄而散,遁入風中再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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