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 59(1 / 2)

洄天 淮上 20539 字 9個月前

暮色很快降臨, 但海灘上擠滿了監察車輛,人聲鼎沸腳步匆匆。

卡梅倫的人包圍了整個現場,阿瑪圖拉費了好一番流程才帶人進來, 指揮手下的監察員把芬裡爾號的殘骸拖上岸, 又把幾具覆蓋著白布的屍體抬起來帶走,各路打撈船隻將海麵映得亮如白晝。

不遠處海灘上, 沈酌身上披著白晟的外套,坐在一輛救護車敞開的後門邊,微閉雙眼, 臉色蒼白。

雖然榮亓的血清都是被稀釋600倍的,理論上不該有副作用, 但跟楊小刀的強A級血清混在一起打,對身體總是會產生影響。再加上激烈交戰對普通人類的身體負荷太大, 醫生做完臨時檢察後,建議他入院觀察兩天,以免發生任何不測。

“知道了。”白晟站在沈酌身邊,跟那個本地醫療進化者握了下手表示感謝, “我待會送他過去。”

醫療進化者點點頭, 還想叮囑兩句什麼, 這時恰好一抬擔架從他們麵前經過,擔架上的人全身浴血。

是尼爾森。

這位號稱奧丁之狼的總署長看上去從沒這麼狼狽過,已經做了搶救處理, 接下來要用直升機送到進化醫院去羈押治療,失血的灰霾籠罩著整張臉,乍看之下甚至分不出死活。

白晟冷冷注視著擔架經過,豈料就在這時,尼爾森渙散的視線落到沈酌身上, 一下受到了什麼刺激似地,猝然張大眼睛。

白晟一伸手把沈酌擋在身後,但隻聽尼爾森幾乎是用瀕死的執念,聲音撕裂、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

“是不是……真的……”

“生殖隔離……”

生殖隔離?

什麼玩意?

這幾個字落地瞬間,白晟本能地感覺到沈酌微微一凝。

但尼爾森嗓音太難辨了,加之天色暗淡無法分辨口型,白晟一時隻懷疑自己是否耳岔聽錯,甚至無法確定尼爾森說的是不是那幾個單詞。

“——尼爾森不可能再提名下一屆總署長了,”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彬彬有禮的圓滑嗓音。

白晟一回頭,隻見卡梅倫正站在救護車邊,目送尼爾森的擔架離開。

這位安理會高官換了身衣服,西裝革履,氣定神閒,完全看不出剛才落湯雞一般從直升機上下來的狼狽英姿,隻輕描淡寫瞟了白晟一眼,然後轉向沈酌。

“不論新上任的總署長是誰,都不可能再允許你每年花上億美金養著HRG。你們申海的那個小小實驗室隻會苟延殘喘,日益艱難,直到被迫再度關停。”

“暴風雨眼見就要來了,沈博士。”卡梅倫向沈酌露出一個外交官般的虛偽笑容,作勢張開雙手:“與其在申海坐以待斃,不如讓我再次慷慨地向你張開雙臂,歡迎你與你走投無路的研究員們帶著HRG加入安理會,在安全穩定的環境下繼續進行科學探索,如何?”

但沈酌隻輕微一哂。

“HRG不是戰爭工具,卡梅倫。”他斜靠在救護車後門上,嘶啞地淡淡道:“你們隻是想製造特種軍隊來跟進化者開戰而已,不要侮辱安全和穩定這兩個詞了。”

卡梅倫最想做的其實是把沈酌打暈帶走一條龍,奈何連體嬰兒現在又連在了一起,他也無計可施,隻能又瞟了白晟一眼,露出一個標準八顆牙的完美假笑。

“所以,你是寧願困守申海醫院負一層那個風雨飄搖的實驗室,也不肯放棄進化者與人類共存的美好夢想了?”

沈酌沒有回答,隻疲憊地扭過頭,把後腦靠在車門邊。

“……”卡梅倫點點頭,一整西裝衣襟:“那麼,不浪費我寶貴的時間打擾兩位了。”

他轉身走向遠處海灘,但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扭頭上下打量沈酌。

那眼神很奇怪,像若有所思又有點衝動,突然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卡梅倫’。”沈酌淡淡道。

“你不想知道我到底叫什麼名字嗎?”

沈酌撩起眼皮,平靜注視著他灰綠色的瞳孔,說:“在申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說你的名字叫埃爾頓·卡梅倫。”

不遠處海灘上人聲嘈雜,大大小小車燈亮著,卡梅倫逆光的神情捉摸不透,半晌才意義不明地哼笑了下,回過頭。

“祝晚安,SHEN監察。”他冷淡而客套地道,大步走向遠處的打撈船。

海潮一波一波拍打沙灘,暗藍籠罩天穹,遙遠的海麵上墜著一顆啟明星。

卡梅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醫療進化者已經離開了。這方寸之地突然隻剩下白晟與沈酌兩人,帶著腥鹹的風呼嘯而來,帶著他們彼此的氣息,奔向廣袤的遠方。

白晟回頭看向沈酌,恰好也對上了後者的目光。

但隻是輕輕一碰,沈酌一言不發地彆開視線,暗藍天光下隻能看見他蒼白的側頰。

“……”

白晟半跪下身,一種無來由的空茫和焦躁籠罩了心神,半晌才找了個話題:

“你什麼時候回申海?”

沈酌說:“大概要過兩天。”

“還疼嗎?”

“已經沒感覺了。”

很難形容這種陌生的氣氛,仿佛兩人間突然多了很多雷區,越小心翼翼不去觸碰,越是無法忽視地突兀和明顯。

空氣稀薄得令人無法呼吸,白晟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突然猛地想起什麼,獻寶一樣抬手按著鬢發,指向額角,像少年般委屈地從鼻腔中道:

“你看,我受傷了。”

借著遠處折射而來的車燈,隻見他額角確實有一小塊擦傷,也許是暴怒時把尼爾森活活打穿四十米冰層時被刮到的。

沈酌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張無比熟悉而俊美的臉,眼底似乎閃爍著一絲微光,良久伸手環過白晟肩頭,俯身在他額角那傷痕上印下一個冰涼柔軟的親吻。

“……對不起。”他沙啞道,風中尾音微微顫栗,說:“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風潮轟然而過,白晟僵硬地待在那裡,全身仿佛被冰凍住一般,半晌才發出聲音:

“……為什麼,就因為我逼問你嗎?”

沈酌不答。

“因為我想確定關係?”白晟聲音大起來,“因為我明確說了我喜歡你?!”

沈酌問:“你為什麼喜歡我?”

白晟緊盯著他厲聲反問:“那你呢,你又為什麼喜歡我?!”

仿佛某種東西被徹底一把撕開,措手不及化作空白,連空氣都僵住了。

兩人一坐一跪,相距咫尺,那是個連視線都無法回避的距離。

“……五年前,HRG實驗室通過一係列化驗結果發現,進化者的大腦會分泌一係列神經遞質,讓他們自動產生族群意識,甚至形成‘我們與人並非同類’的觀念。高階進化者大腦中這種神經遞質的分泌可以達到低階進化者的上千倍,也就更容易被這種化學物質所驅使。”

“因此,越高階的進化者就越難與人類共情,甚至是愛上人類。”沈酌凝視著白晟帶著血絲的眼睛,緩緩道:“你喜歡我是違反本性的,是多巴胺戰勝本能的一種表現。”

“我非要去愛上一個同類才叫遵守本能是嗎?”白晟簡直連聲音都在發抖:“我在你眼裡是個動物對嗎?!”

沈酌低啞地道:“不,你隻是太特殊了。”

白晟胸腔急促起伏,按在沙地上的手背凸起了青筋。

“你的天性就是維護共存與平等,但在這條極端理想主義的道路上根本找不到另一個S級,也不可能找到另一個人類,直到你遇見了我。你在我身上寄托了無人可以並肩的希望,仿佛看到了實現和平的可能,所以才會產生這種類似愛情的錯覺。”沈酌倉促地笑了聲,突然問:“如果未來和平注定將不複存在的話你怎麼辦?”

“……你說什麼?”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在同類與人類中一選一的話怎麼辦?”

白晟仿佛墜入了一個錯亂的噩夢中:“你在說什麼沈酌,你——”

沈酌的話音卻冷靜到了冷酷的地步:“如果我告訴你,人類與進化者早已注定不能共存,你的理想主義總有一天要破滅,你怎麼辦?白晟?”

仿佛重錘砸進腦海,白晟瞳孔擴張到了極限,愣愣地看著沈酌。

那一瞬間,三十多年前沈如斟的論文、一代HRG覆滅的疑點、剛才尼爾森神誌不清的喃喃……全都湧上心頭。

在無比的震愕與錯亂中,所有疑點串成一線,組成了一條從未想過的,可怕的邏輯鏈。

白晟張開口,儘管難以置信,卻聽見自己發出了艱難凝澀的聲音:

“……尼爾森剛才說的那兩個詞真的是生殖隔離?”

沈酌靜靜凝視他,並不回答。

“指的是人類跟進化者會發生生殖隔離?”

肺裡氧氣被急劇抽空,白晟從沈酌瞳孔中看見了自己慌亂的倒影。

“即便核威懾也不可能永保萬世太平,未來有一天進化者將與人類徹底分裂為兩個種群,然後進入種群瓶頸自然滅絕,是不是?!”

從沈酌堅冰般的靜默中,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其實他早應該想到的。

沈酌是個理智到登峰造極的人,不會因為掌握了核威懾,就夢想能把和平維持到自己死後千秋萬代。真正的和平是種族融合,像沈酌這麼破釜沉舟的人,當年麵對突發進化最應該做的其實是極力散播隕石,讓七十億人能進化多少進化多少,然後大力推行通婚生子,甚至強製進化者成立精子庫,幾百年內實現全球進化。

他沒有這麼做,那必然隻有一個原因。

就是這個辦法根本行不通。

HRG實驗室必然在很早以前就發現了生殖隔離的確鑿跡象,所以沈酌當年才會強烈遊說全球政府將隕石完全摧毀,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必須要嚴格控製進化者人口數!

“我不知道尼爾森是如何得知生殖隔離的,但我猜跟榮亓有關,估計很快就瞞不住你了。”沈酌聲音非常平穩,隻有尾音仿佛被砂紙磨礪過,“對不起,白晟。至少由我來告訴你的話可能會好一些。”

“……”

“你的同類總有一天會消失在這個星球上,也許要一三百年,也許要更長時間。你以為我是個立誓要維護共存的完美神明,其實我隻能儘量讓這個過程減少衝突和流血,讓你們和平地走向消亡。”

沈酌閉上眼睛,少頃才睜開,眼底滿是紅絲。

“HRG維持著一個岌岌可危的美好表象,一如我與你。但美好之下其實全是定時炸彈,未來注定要四分五裂,所以不如讓結局在你對我尚存愛意時來臨。”

“暴風雨就要來了。也許你會看在舊情的份上,心甘情願為申海多儘幾分利用價值。”沈酌笑起來,那似乎是個自嘲的弧度,但蒼白的唇角都在輕微顫栗,平靜道:“對不起。”

白晟腦子轟轟作響,眼睜睜看著沈酌伸出手,似乎想探身給自己留下最後一個繾綣的親吻。

但緊接著,他硬生生地忍住了,隨即站起來向遠處走去。

“……沈酌,”白晟全身都在顫抖,猛地站起身踉踉蹌蹌追上去:“沈酌!”

這邊隻有他倆,但不遠處海灘上人跡混雜,好幾個監察員同時覓聲望來。

白晟從身後一把拽住沈酌胳膊,激動之下完全失去了對力量的控製,甚至連感官和大腦都混亂不堪:“不,不行,我不同意。我不相信,我——”

倉促中他心頭掠過一絲違和感,仿佛沈酌那番話裡還是有疑點的,還是有哪裡說不通的地方。

但那一絲懷疑轉瞬就被更狂亂炙熱、更不可控的情緒完全衝掉了。

“不行,不行你先彆走,”白晟被將要失去的恐懼所籠罩,他根本聽不見自己在說什麼,隻本能地竭力阻止:“你回來我們想想辦法,總能有辦法解決的是不是?什麼叫結束了,怎麼就要結束了,怎麼就不能想想辦法了?沈酌你聽我說,你先彆走沈酌!!”

砰一聲沈酌被他摁倒在沙灘上,喝止:“放手!”

“怎麼了?”“怎麼回事?”“ NoNoNoNoNo——”

一群人大驚失色,快步衝來,七手八腳想來拉但又拉不動。遠處卡梅倫毫不猶豫拔槍疾步而來,厲聲:“乾什麼?放手!不然我開槍了!”

“WHAT THE FUUUUUCK!”阿瑪圖拉飛奔而至,從人群中強行拖開白晟,一手拉起狼狽的沈酌:“怎麼回事?住手!”

平時不失態的人即便失去理智也不會持續太久,白晟如夢初醒,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對不起,我——”

他心臟不受控製地劇跳,仿佛全身血液都湧上了頭頂,生殖隔離、和平滅絕、無法共存、到此為止……太多爆炸的信息量把意識攪得天翻地覆。

我應該痛恨的,茫然中他升起這個念頭。

起碼也應該感覺到被愚弄的憤怒才對。

那些令人震撼的真相,親口說出的利用,毫不留情的分手和風雨飄搖的未來,都在這夜幕下的海浪聲中一股腦撲麵而至,吞噬了他的全部視覺與感知,以至於現場所有混亂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

——但在這海浪洶湧與人聲喧雜中,在周圍所有紛亂細節中,他眼裡唯一能看見的,竟然隻是沈酌冰涼的指尖微微發抖。

“護送SHEN監察去特署醫院。”阿瑪圖拉峻聲命令監察員,“部署警衛值守,24小時輪班。”

“是!”

沈酌轉身走向不遠處的直升機,一言不發,脊背挺直,從後頸到腰身都在夜色中顯出一種緊繃的蒼冷。

他就這麼一步步消失在了白晟的視線中。

·

圓桌主教身死,尼爾森突然被羈押,整個國際監察總署都陷入了無序中。

按照進化監察機構成立時的全球公約,聯合國臨時接管了國際監察總署,並要求除沈酌暫時入院觀察外,十大監察官翌日必須啟程回到各自轄區,迅速維持局麵,穩定事態。

其實這時候滯留也沒意義了,不論按照法定流程還是實際情況,尼爾森都已經完全被安理會所控製。即便是總署排位第一的阿瑪圖拉,也無法把眼線插進卡梅倫那頭老狐狸手下,除了靜觀其變之外彆無他法。

當晚十一點,阿瑪圖拉給白晟發了條短信:

【在?下來喝酒。】

自從傍晚白晟與沈酌兩人不明原因爆發爭執之後,白晟的表現就一直很反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整整過了好幾個小時。

誰也不知道這個自由身的S級此刻在思考什麼。

阿瑪圖拉是多年廝殺後才混到這個位置上的人,事業心是她的第一思考本能。敏感的政治嗅覺讓她知道越是風急浪高就越要儘可能拉攏人心,沒有永遠的對手隻有永遠的利益,眼下是走出第一步的絕佳機會。

她甚至準備好了一長篇勸慰說辭來鼓動這個一定要爭取的同類,但沒想到的是,短信發出去後不久,白晟竟然真的出現在了旅館樓下酒廊裡。

“喲,都在啊。”白晟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完全看不出傍晚麵對沈酌時的失魂落魄,隻有點懶洋洋地,應該是心不在焉:“你們明兒不是就要走了嗎?”

酒廊隻有寥寥一三客人,阿瑪圖拉坐在吧台邊,瑪格特、席琳與褚雁坐在卡座裡用英語小聲在聊天。

褚雁和楊小刀是傍晚時下飛機的,楊小刀反正皮糙肉厚不需要休息,已經被白晟打發去做彆的事了。褚雁則留在旅館裡洗漱休整、吃點東西,這就碰上了還沒離島的阿瑪圖拉等人。

“明天就要回轄區了,今晚最後碰個麵。”阿瑪圖拉舉杯對白晟致意,一字不提海灘上沈酌與白晟的爭執,也閉口不打聽他倆爭執的原因,隻道:“剛聽人彙報說SHEN監察已經入院觀察了,他好像也從申海召了額外的人手來貼身保護,安全方麵沒有問題。”

“啊。”白晟簡短地說,“我知道。”

阿瑪圖拉打量他片刻,有點拿不準他是漠不關心,還是真的知道。

身後卡座裡傳來褚雁與瑪格特、席琳的輕聲聊天。兩位女監察官一直是阿瑪圖拉那一派係的,瑪格特是個性情特彆平和的法國女人,溫溫柔柔地說:“你的異能是跟動物共情嗎?很厲害的呀。我的fatal Strike是暫時借用禽獸化的能力,戰鬥水平相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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