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連綿不絕的細雨浸潤著發黃落葉,灰蒙蒙彌漫大街小巷,龐大都市籠罩在無邊無際的水汽中。
天氣迅速地涼下來了。
“備受矚目的第一波全球進化暫時告一段落, 宣告著更大規模種族對立的開始。近日來,歐美國家爆發了多起進化者與人類的小規模流血衝突, 極端進化組織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出現, 要求各國政府製定《進化優待法》,包括分割領土、成立進化者自治區、享受單邊貿易優惠……”
監察處辦公室裡, 沈酌後腰靠在窗台邊。
屏幕熒光映在他側臉上, 輪廓深邃而麵如寒霜, 襯衣袖口挽到手肘而露出一截小臂線條,一手插在黑色西褲的口袋裡。
他拿起遙控器隨便將新聞換了個台。
屏幕畫麵一變。
紐約市郊某街道正響徹激烈槍聲, 一支由人類組成的民間武裝小隊正激烈開火, 在噠噠噠噠聲中向一棟民宅包圍逼近。少頃,民宅中的進化者不堪其擾, 轟然噴出一團異能炮火以示回擊,巨響中連攝像鏡頭都跟著震了幾下。
“……歐美國家的對立情勢日益嚴峻, 民間對進化者的不滿情緒急劇上升, 人類自發組成了各種武裝對抗勢力。據不完全統計, 歐洲已湧現出‘救世軍’、‘人類保衛軍’,強烈號召將進化者統一驅逐,建立高牆集中營, 甚至要求建立大型人體試驗基地將高階進化者統一關押……”
“……而與‘對抗派’截然相反的是, 越來越多的人類自願加入了‘降服派’。他們認為,人類自身基因確實是相對低等的,不如順應時代發展,讓基因更加優秀的進化者帶領社會前進, 才是挽救目前低迷的全球經濟局勢的唯一辦法……”
沈酌眼神沉鬱,端起窗台上的半杯威士忌啜飲一口,隨手又換了個台。
歐洲某國街道上,轟轟烈烈的抗議遊行擠滿了大街小巷:“異端!”“驅逐!”“抗議《進化優待法》!”……
五顏六色的抗議標語從屏幕上掠過,突然鏡頭一定。
隻見隊伍中段很多人拉著長長的橫幅與畫像,畫像上的人側身而立,一手撐傘,黑傘邊緣隻露出冷白的下頷,竟然是幾年前媒體照片上的沈酌。
“……全球十大常任監察官之一的沈酌,現已被歐美一部分‘對抗派’奉若神明……沈酌大監察官曾因涉嫌利用進化者做反人道試驗、涉嫌謀殺S級進化者而接受多番調查。對抗派認為,沈酌代表了人類的先鋒力量,是消滅進化者的唯一希望……”
聲音戛然而止。
投影屏恢複黑暗,沈酌放下了遙控器。
辦公室裡沒有開燈,空氣昏暗安靜,桌椅擺設劃出不清晰的線條。
窗外蒼穹,霏霏細雨,仿佛給偌大都市蒙上了一層晦暗潮濕的輕紗。
與歐美國家字麵意義上水深火熱的局勢相比,亞洲的對立局勢足以用緩和兩個字來形容。
雖然異能犯罪顯著提高,社會摩擦急劇加速,東南亞各國時常爆發各種流血事件;但起碼亞洲至今沒有出現極端“進化派”與人類“對抗派”的大規模衝突,更沒有湧現出救世軍這樣的民間武裝組織,和所謂的《進化優待法》。
因為蠢蠢欲動的多方勢力還沒冒頭,就被一道更殘暴、更強勢的S級信息素鎮壓了。
暴君將三個S級開膛破肚的屍體血淋淋懸掛於天幕下,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
那是最直接有效的血腥警告。
咚咚咚。
虛掩的辦公室門被敲了兩下,隨即被推開一條縫隙,羅振探進頭:“監察官,車備好了。”
沈酌略偏過頭,微蹙著眉。
羅振已經給沈酌開了三年的車,對他一切微表情都很熟悉,謹慎地回答:“您忘了,白先生之前發消息說今晚要和您一起吃飯。”
——“要”一起吃飯。
不是“想”。
“……”沈酌靜默片刻,終於徐徐吐了口氣,轉身順手將威士忌杯放在桌邊。
清澈酒液中冰塊叮當,一瞬映出了那雙寒潭般烏黑的眼睛。
“走吧。”他從椅背上拎起外套,平靜地道。
·
白晟已經整整兩天沒見到沈酌了。
第一波全球進化以來,沈酌的忙碌程度直線上升,數不清的國際會議接踵而至,有時他甚至能在一天中分彆欣賞到羅馬、紐約和悉尼三個不同時區的清晨日出。
而白晟也沒閒著,隔三差五就被陳淼以請喝奶茶為代價叫出去幫忙。
就算是現在全球治安最好的申海,一天也免不了要出現大大小小數十起異能相關案件,現在申海市監察處的所有行動組都默認了白哥是實際上的總指揮。
楊小刀住校去了,褚雁有事要回一趟她在外地的父母家。今天行動組收工又特彆早,白晟下午三點多就心情愉悅地回來了。
作為一個優秀霸總那回到家不做飯是不可能的,他哼著歌兒蒸了一盤魚,做了個糖醋排骨,燒汁和牛入口即化,羅漢上素色澤雅致;做完拍照發朋友圈並在三十秒內收獲了成排點讚,白晟心滿意足收起手機,門鈴叮當一響。
緊接著門開了,沈酌一手刷了指紋,一手隨意甩了甩傘上的雨滴。
“喲,寶貝兒。”白晟接過監察官的黑色大衣,順手掛在門口衣架上,扭頭在沈酌微涼的側頰上親了一口,“今天這麼早下班啊?”
沈酌把手套脫下來放在玄關托盤裡,淡淡道:“這不是要陪你吃飯嗎?”
白晟動作頓了下,但那隻是一瞬間的細節。
“嗐,這話說得,你一人就不吃飯了似的。”他笑吟吟地若無其事,“來嘗嘗這個魚。”
沈酌已經在這個家裡有了自己專門的水杯、牙刷和毛巾,衣櫃裡他的睡衣和白晟的睡衣並排掛在一起。
因為從上次回到申海之後,除了熬夜通宵加班之外,他一周起碼有四五天都是睡在白晟家裡的。
即便是那兩三天加班睡監察處,白晟也經常會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包袱款款地去陪他。兩人緊緊擠在辦公套間起居室那張單人床上,結果清晨擦槍走火了無數次,最終沈酌隻能讓人給自己的辦公室換了大床。
他倆都心照不宣地再也不提“名分”這個話題,但在外人看來似乎已經沒必要了。
隻有夫妻才會相處得這麼水乳交融,親密無間。
窗外秋雨淅淅瀝瀝,頂樓大平層的餐廳裡卻明亮而溫暖。沈酌襯衣領口解開了兩個扣,融融蒸汽中顯得頭發烏黑而側頰雪白,嘗了口清蒸魚,在白晟期待的目光中點點頭,吐出兩個字:“不錯。”
“不錯吧,”白晟心滿意足,“知道這魚是我從哪兒弄的嗎?”
那魚是用潮州梅子醬蒸的,鮮甜肥美油脂豐富,吃起來有種獨特的果香,特意不刮的魚鱗一片片覆蓋在魚身上。沈酌用筷尖一翻那質地脆嫩的大片魚鱗,失笑了一聲:“我之前出差時馬來西亞監察官請我吃過一次,說是他連夜派人重金覓得的,但整魚也就四五公斤,烹調火候相對一般。看你這條的魚唇和魚翼大小,整條魚應該有上十公斤了吧。”
“什麼?馬來西亞監察處?”白晟那顆熊熊燃燒的雄競之心立刻就忍不住了:“他們能找到什麼好東西,我這整魚都是從東馬專門空運回來的!整整十三公斤純野生Empurau,今年他們當地人就撈了這麼一條魚王!”
沈酌夾了半塊魚唇肉給他,但白晟顧不上吃,一臉懷疑地拿手機:“大馬的監察官是什麼人啊,男的女的?多大歲數?什麼等級?照片有嗎我搜搜看……”
“得了得了,”沈酌把魚肉囫圇塞進他嘴裡去,“人家就一個B級,吃你的吧。”
白晟硬是拿沈酌的手機上內網搜出了照片,發現馬來西亞監察官遠不如自己俊美好看,於是放心了。
密集細雨沾濕了落地玻璃,空氣脈脈流動,隻聽見碗筷輕微的聲響。沈酌搖頭示意自己已經飽了,讓白晟把最後一塊最嫩的魚唇肉吃了,向後靠坐在椅子裡喝了口普洱茶。
“國際總署對那天晚上大樓坍塌的現場做了詳細取樣,化驗結果今天才出來。”
沈酌頓了頓,垂目望著嫋嫋茶香,沉聲道:“在地麵上發現了榮亓的血跡DNA。”
白晟貌似吃相文雅但實際風卷殘雲,含混不清說:“那小子應該沒死吧?”
沈酌點了點頭,“現場分析出了曾經開啟空間隧道的能量殘留,推測是你發動因果律的同時,他切下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扔進了空間隧道,所以才會在地上留下血跡。”
“嘖,猜到了。”白晟漫不經心地抹抹嘴,說:“因果律的失控半徑隻有3000米,那進化源粉塵直接就往大氣對流層上衝……”
大氣對流層離地平均高度十公裡,如果想儘可能抹殺所有進化源,那地麵就肯定不在因果律的絞殺半徑以內,否則就夠不著已經飄上天的隕石粉塵。
也就是說當因果律發動時,靠近地麵的榮亓必須要處在3000米絞殺半徑的最邊緣。
他就是因為這個,才敢孤注一擲,在被抹殺的最後一刻全力把斷肢扔出了絞殺範圍的。
“好消息是整軀複生需要時間,而且複生之後異能強度應該會打折。”沈酌呼了口氣,喃喃道:“我希望能打折在他的反噬傷害上……”
白晟收拾了碗筷端去廚房,路過時順手從身後拍了拍沈酌側頸,那是個非常親昵又隨意的動作。
“他不用打折,他再厲害十倍都行。下次我先殺了那個管不好自己爪子的日本A級,開膛破肚燒成骨灰,我看那姓榮的還怎麼利用空間隧道當喪家犬。”
沈酌扭過頭,目送白晟溜溜達達的背影走進廚房。
“……”
他下意識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側頸,當初被野田俊介一拇指抹出來的血痕已經完全愈合,連痕跡都看不到了。
但白晟掌心留下的溫度就像灼熱的烙鐵,順著血管流進心裡,燙出了一絲五味雜陳。
·
雖然有家政定期上門,但白晟是很願意自己乾點家務活的,輕輕鬆鬆就把碗筷都丟進洗碗機裡,哼著小曲兒抹完了桌子,還用異能精心切了盤心形的水蜜桃。
沈酌洗了個澡,出來時正瞟見白晟斜倚在寬大的沙發裡,一邊喀嚓喀嚓啃水蜜桃切下來的三角邊,一邊皺眉看《醫學生物化學》,隔老遠都能看見他滿頭問號。
沈酌失笑一哂,剛要去臥室穿上居家長褲,卻聽見身後白晟從書裡抬頭:“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