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颺謹慎地:“那你是打算……?”
沈酌也不解釋,拿起電話撥了秘書室:“喂,幫我訂一家餐廳,兩人位,十五分鐘後到。”緊接著報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的名字。
“等、等等!”
嶽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酌竟然沒用食堂裡五毛錢一個的饅頭打發他,還正兒八經請他去高級餐廳吃飯——這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死囚上刑場之前最後的那頓斷頭飯!
嶽颺都結巴了:“我做錯了什麼,你,你這是……”
沈酌懶洋洋反問:“怎麼,你不配被我請吃一頓像樣的飯嗎?”
我配,等你決定對我下毒或者請我吃斷頭飯的那天我一定配!
嶽颺陷入了史無前例的恐慌,有那麼幾秒鐘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盛大的葬禮和潔白的墓碑,哀樂一響棺材降落,眼看著他就要被埋在傅琛邊上了:“……不不,那個,千萬彆讓申海市監察處破費,要不這頓還是我自己付賬吧,我……”
出乎意料的是沈酌笑了起來。
“不,不用。”他眼底閃爍著一絲惡作劇般的神采,“到時候會有人搶著埋單的。”
嶽颺驚疑萬狀又不敢問,隻見沈酌輕鬆地擺擺手:“走吧。”
·
餐廳鋼琴悠揚,環境低調優美。白晟坐在靠落地窗的角落裡,隨便吃了兩口蟹肉塔塔,心說實在不如楊小刀上周在家做的那道爆炒香辣帝王蟹。實在不行以後給他崽開個餐廳算了,正好楊小刀水火電異能都有,餐廳連煤氣成本都能省一大截,劃算啊。
“Sheng,”約瑟夫坐在餐桌對麵,小聲問:“圓桌會主教不幸離世的消息你聽說了嗎?”
其實沒人比白晟更了解其中的內情了,但他沒多說,隻嗯了聲,不免沉鬱下來。
“我知道。”
白晟不想在沈酌麵前提起任何圓桌會的事,為此還特地叮囑過約瑟夫。不過約瑟夫看那位莫須有的“結婚對象”沒出現,也就沒這方麵的顧忌了,皺著眉歎了口氣。
“主教去世後,帕德斯先生就成了圓桌會的領袖,但他很多思想跟主教截然相反……我總覺得再這麼下去,圓桌會可能要出事。”
“怎麼說?”白晟敏感地一抬眼。
“現在歐美那邊的局勢已經很壞了。”約瑟夫喝了口白葡萄酒,毫不避諱地道:“世界經濟環境本身就趨向蕭條,貨幣貶值,失業率上升,種族矛盾當然也會隨之加劇;進化者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理所應當要得到優待,人類卻覺得都是因為進化者占據了太多資源,才會導致社會財富分配不公……人類與進化者都覺得是對方擠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他自嘲地笑了聲:“也可能因為我在金融這一行裡,這方麵的感觸特彆深吧。”
經濟下行通常是一切社會矛盾的導火索,這點倒沒什麼好說的,白晟皺眉道:“亞洲的現狀也不太好。光這個月就有十多起進化者當街縱火燒傷人類的案子,申海都算全亞洲治安最好的轄區了。”
“哦,不不,那還是比歐洲好多了,你知道嗎?”約瑟夫苦笑一聲:“主張與人類友好共存的溫和社團在歐美已經沒有任何生存空間了,帕德斯先生的極端進化主義反而讓他多了不少擁躉,現在他的威信比主教在世時還高呢。”
白晟眯起眼睛,眸底微沉。
斟酌片刻後他才問:“……我聽說在帕德斯領導下,圓桌會成員驟增了十幾倍?”
說到這個約瑟夫苦笑得更明顯了:“是的,但絕大多數新成員其實是人類——你知道歐美現在人類的主流觀點分為三種麼?”
白晟早有耳聞,但以他這種不輕易露深淺的性格,隻一搖頭示意不知。
約瑟夫說:“第一種人類是‘對抗派’,比如像救世軍,號召把進化者全都關進集中營去解剖做研究;第二種人類是‘降服派’,甘願承認自己比進化者低一等,認為現在種族矛盾之所以不可收拾,全都要怪對抗派人類把進化者激怒了。”
約瑟夫聳聳肩,似乎也感覺十分荒謬:“所以‘降服派’憎恨‘對抗派’,很多‘降服派’加入了極端進化組織,宣誓對高階進化者效忠,還幫他們一起武力抵製‘對抗派’……我不理解這些人。他們好像覺得隻要不抵抗,那些進化者就會願意和平,一切就可以當做沒發生過似的。”
白晟淡淡道:“這不就是內訌麼?”
“是啊,就是內訌啊。”約瑟夫失魂落魄地點點頭,說:“圓桌會之所以能驟然擴大十幾倍,就是因為帕德斯先生吸收了很多降服派人類,利用他們去武力攻打對抗派人類——對了,你聽說上個月美國遊行槍擊的事了嗎?”
白晟不動聲色,“聽了一耳朵。”
一些州決定通過《進化優待法》,引起對抗派人類的大規模遊行示威,結果卻遭到了降服派人類的無差彆槍擊,事後統計死了數百人,慘案震驚一時。
明明是侵占人類利益的不公平法律,最終卻導致了兩邊人類自相殘殺,背後沒有極端進化組織暗中操縱是不可能的。
“……我懷疑這件事其實是進化者操縱的陰謀……”約瑟夫猶豫片刻,放輕了聲音:“圓桌會應該也有參與,帕德斯先生是個很擅長洗腦的人。”
這真是一目了然的事。
極端進化者組織想要獲得聲望、地位、權威,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鎮壓對抗派人類。但像帕德斯這樣精於玩弄權術的進化者,與其自己出手搞屠殺,不如讓人類自己打人類,那麼操縱降服派就是最方便的辦法。
但如果對抗派死光了,極端進化者就會願意和平嗎?
那是不可能的。
白晟自己就是個高階進化者,沒有人比他更知道種族優越感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哪怕隻是一點點異能,都會滋養出最貪婪的欲望和最恐怖的野心。
餐廳音樂優美輕盈,侍應生微笑著端來主菜,白晟禮貌地一頷首。
“那除了對抗派和降服派之外呢,”白晟切開牛排,垂著眼睛問:“第三種人怎麼想?”
“第三種人類嗎?其實跟我這種弱小進化者差不多。”約瑟夫自嘲地聳了聳肩,“想要一份工作,一點積蓄,平靜度日,與世無爭,不想跟對抗派和降服派這任何一邊產生矛盾……但我們這種人的生存空間已經很小了,不知道哪天就會被裹進去成為他們的炮灰。”
白晟對約瑟夫的立場倒不奇怪,腐國小青年一直是個內心文藝浪漫的小資產階級。這種人在進化之初可能也會產生一點小優越感,但很快就被時代卷進了仇恨橫行與沙文主義的浪潮,當初那一絲小優越早化為了無邊無際的痛苦,還不如五年前根本就沒有進化的時候呢。
“……但又能怎麼辦呢,”約瑟夫用叉子隨便戳著牛排,無助地喃喃:“像我們這種弱小的進化者跟普通的人類,除了默默忍耐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也不一定,”白晟平淡道。
約瑟夫沒聽清楚:“啊,什麼?”
白晟隻一搖頭,沒再多說。
第三種人類未必就弱小又普通,他想。
因為其中也包括像HRG研究員們那樣真正牛逼的鬥士。
從沈酌、高主任往下數,HRG的全體研究員們九成都是普通人,另外零星幾個的進化等級也非常低,跟人類並沒有太大區彆。
與到處嚷嚷著要把進化者全都關進集中營裡去的極端對抗派不同,這世上確實有一些人類的鬥爭更加艱苦、卓絕而綿長,隻是深深隱藏在地下實驗室裡,世人不知道罷了。
“申海真好啊,大街上既沒有遊行,也沒有槍擊。”約瑟夫長長歎了口氣,無比悵然落寞:“要是我能搞到簽證在這裡長住就好了。”
白晟心說那估計困難,自從上次三個S級闖進申海示威之後沈酌就不接受任何進化者的長期居留申請了。隻見約瑟夫無精打采地切了塊牛排,眼前噌地一亮,突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Sheng,我聽說沈酌曾經用進化者做反人道試驗,你說他現在還做嗎?”
白晟:“啊?”
白晟還沒來得及跟他掰扯到底什麼叫“反人道”試驗,隻見約瑟夫天真的藍眼睛裡充滿期待:
“你說,如果我給他當試驗品,沒事就吃吃藥抽抽血什麼的,他會願意給我個長期簽證作交換嗎?”
“——噗!”
白晟一口水差點噴了滿桌,約瑟夫感動地:“啊,你不要心疼我,我是自願的!我真的不想再回歐洲了!”
我沒有心疼你,你這樣的去當試驗品沈酌都會嫌你飯吃太多!
白晟簡直哭笑不得,趕緊找侍應生要了餐巾擦衣服上的水。正當這時約瑟夫一抬頭,視線透過潺潺水流的落地玻璃,隻見一輛黑色汽車穩穩停在餐廳後門口,緊接著經理帶著主廚快步迎上前。
應該是身份敏感的貴客,不願露麵走正門,才會從專門的通道進來。
約瑟夫不由多看了兩眼,隻見司機搶步下車,禮貌示意餐廳經理不要靠太近,然後才親手打開車門。
一隻錚亮的皮鞋踏在地麵上。
緊接著,一道挺拔身影探出車門,燈光映出了他蒼冷潔白的下頷。
約瑟夫的眼一下直了,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半晌魂不守舍地喃喃道:
“真有人……真有人能長成那樣嗎……”
白晟一回頭。
那竟然是沈酌!
組織來了!
組織不放心我!
組織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要來宣誓主權!
白晟大出意料,驕傲與自豪立刻衝上心頭,強掩激動站起身,一臉春風拂麵:“咳,沒想到他加班完還是來了,正好我向你介紹一下……”
緊接著他話音戛止。
隻見另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下車,抬頭仰望了一下這家米其林三星餐廳,不知為何表情疑惑且恐懼,看上去很想立馬拔腿逃跑。
是嶽颺。
天雷勾動地火,萬頃霹靂劈啪。
如果白晟心中的記仇名單具現化,那麼嶽颺的名字此刻正一路火光帶閃電,噔噔噔噔直衝峰頂,連榮亓都被擠到了腳底。
“先生晚上好!”“二位好!”
……
侍應生禮貌地輕聲問候,沈酌頷首走進餐廳。
不遠處雙S級的怨念幾乎化為黑霧,卻見沈酌目不斜視,好似渾然沒感覺一樣,隻有唇角隱蔽地微微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