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Chapter 79 煙雨海棠花,春……(2 / 2)

洄天 淮上 18391 字 3個月前

“……”

兩人麵對麵看著彼此,沈酌略微眯起眼睛。

“寶貝,”白晟推心置腹地問,“你不會真覺得我這麼一路跟來,辛辛苦苦,最後卻如此輕易就把此生唯一能親眼看見嶽父嶽母的機會放過去了,是不是?”

沈酌一指關節抵著自己的額角。

白晟沒有明說,但道理其實顯而易見——既然需要利用來自暴君的庇護,那麼就不可能凡事把白晟排除在外,那根本就不現實。

“當然,如果你真想瞞著我的話,我也可以出去……”

白晟收斂了那一臉不正經的表情,竟然罕見地顯出幾分成熟認真:“但我不想在你今後遇到危險時兩眼一抹黑。我想要保護你,就像在聽證會上的時候一樣,不論前方將麵臨怎樣的風浪。”

“我起碼想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就像你知道我的人生中曾經發生過什麼一樣。”

“……”

沈酌終於抬起頭,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鬆動,隻是無聲地呼了口氣。

“抓緊我的手。”他低聲道,“異能發動的時機隻有那幾秒鐘。”

白晟簡直太了解沈酌了,就在那頃刻間門,他一下就看穿了沈酌腦子裡真正的想法——並沒有真正妥協,隻是暫時的戰略性讓步。

但沈酌也沒再多抗拒,隻在白晟攥緊他左手的同時,也反手握住了白晟的掌心,兩人十指交扣。

然後他把基因乾擾素紮進側頸,一針到底,鮮紅的標識A從左手背上迅速浮現出來。

緊接著,沈酌右手掌心按住卡梅倫的前額,讀心術異能像一層薄紗,從半空中無聲無息彌漫開。

白晟隻覺眼前一花,仿佛靈魂被沈酌拉著手,發力往前一拽!

空間門扭曲旋轉,唰然向後退去。

下一刻,全新的場景組建、豎立,從四麵八方呈現在眼前。

天穹渺遠,陰雲密布,上個世紀建築風格的校門矗立在前方,白底黑字的招牌豎在水泥大門邊,龍飛鳳舞寫著五個字——中心研究院。

白晟環顧四周,看不見沈酌在哪裡,但感覺手上仍然傳來被人緊緊握著的力道,低頭隻見自己的身體也是透明的。

看來外來者在記憶世界裡應該是沒有實體的,跟幽靈十分相似。

“——媽媽,”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

白晟覓聲回頭,十三歲的卡梅倫出現在了他眼前。

這個時候他應該還叫埃倫·範·德·卡索,一頭繼承自母親的黑發,瞳孔顏色沒有成年後那麼灰,稍微更偏綠一點。讓人震驚的是他竟然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後來那嘲諷睥睨的氣質,眯著眼睛打量遠處校門半晌,懷疑地問:

“他們就是在這種地方探測到了疑似地外精神體?”

卡梅倫身前,一個女人斜倚在行李箱邊,漫不經心地翻看著一本英文學術期刊,隨手把鬢發撩去耳後。

“嗯哼,”她淡淡道,“據說是吧。”

卡梅倫:“如果他們騙了你,實際沒這回事的話呢?”

女人把雜誌翻過一頁:“人弄死,樓燒了,看看有什麼可以廢物利用的試驗資料順便帶走,下一班飛機晚上八點,來得及。”

白晟:“……”

白晟終於親眼見到了照片上的沈如斟。

這個時候的她其實已經三十八歲了,但看上去還像三十出頭,眉毛眼睛、薄唇下頜簡直跟沈酌彆無二致,隻因為性彆的原因才比沈酌略微緩和;頭發隨便用一根橡皮筋紮起來,閃爍著烏黑綢緞一般動人心魄的光澤。

與那張頒獎典禮上好歹打扮了下的照片不同,她隻套著衛衣牛仔褲,腳下一雙軟底鞋,但奪目風采無人能及,路過的學生都張大嘴頻頻回頭,走老遠了還忍不住投來癡呆的目光。

“您說的那個天體物理學家叫什麼名字,”卡梅倫皺眉問,“姓何?”

“何殷。”沈如斟從雜誌中抬起頭,“噢,人來了。”

遠處中心研究院門口,一個年輕男子匆匆小跑而來,懷裡還抱著教科書,卡其色的確良襯衣長褲顯得有點土氣,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其他原因,一張俊逸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您好,您好!您就是沈如斟教授嗎?對不起對不起,我剛給學生上完課,您久等了,實在是對不起!對不起!”

“……”

中心研究院最年輕的天體物理學家何殷,俊秀中有一種難得的書卷氣,看上去甚至還不滿三十,眼睛黑白清澈,氣質十分乾淨,與其說是年輕學者,倒更像個害羞的大男生。

沈如斟上下打量他,似乎感覺很有意思,饒有興味地拉長了語調:

“——何教授?”

“是……是的,我就是。”何殷一手抱著書,一手下意識在褲子上蹭掉粉筆印,想跟沈如斟握手但又拘謹不敢,低著頭不好意思直視她,連白淨的耳朵都漲紅了:“那個……您遠道而來辛苦了,這就是令郎吧?”

何殷在腦子裡迅速思考了下正常人第一次見到彆家小孩要怎麼誇,於是磕磕絆絆地稱讚:“真、真聰明,真可愛!”

卡梅倫:“……”

可愛。

這輩子第一次跟可愛聯係到一起的卡梅倫站在那,直勾勾盯著何殷,有那麼幾秒鐘甚至連開嘲諷都忘了,表情一片空白。

沈如斟噗嗤笑出了聲。

她抿著嘴,挑眉端詳著眼前這個麵紅耳赤到有點狼狽的年輕男子,眼底閃動著一絲感興趣的光。

·

沈如斟回國不是一時興起的決定,她其實是專門為了何殷回來的。

以何殷教授為首的學術團隊以一種特殊頻率的超高能輻射,無意中發現了高度疑似來自地外文明的通訊信號。通過一段時間門的研究和交流後,學術團隊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發現這道通訊波有極大可能是一個獨立的意識體。

他們把它命名為“001號地外精神體”。

而這種能與精神體取得交流的超高能輻射,則被命名為了001地外輻射波。

“我們無法確定它來自宇宙何方,目前隻能猜測是一種來自更高維度的、可以單獨以電磁波和意識形態存在的精神生物。”實驗室裡,何殷站在計算機矩陣前,深邃瞳孔中映出無數道縱橫交錯的曲線,“也許它已經對地球上的人類進行了長時間門的觀察,十年?二十年?直到它決定與人類進行溝通為止。”

“它提出了進化的概念,並反複提到一種為人類帶來進化的放射性能源,我們不確定那是什麼……隻能稱之為‘進化源’。”

巨大的環形磁矩輻射儀中,沈如斟坐在一把椅子上,仰頭注視著屏幕上密密麻麻、不斷變動的波峰與波穀:“我能與它交流嗎?”

“可以,您可以試試。”何殷欣然應允,打電話對環形矩陣之外的操作員吩咐了幾句,將話筒遞給沈如斟,認真叮囑:“有時需要幾個小時甚至數天才能得到它的回應,我們不確定是因為信號傳輸問題,還是它單純不感興趣不想回應。不過沒關係,無論您有什麼問題都可以——”

沈如斟接過話筒,刹那間門兩人指尖相碰。

剛才還侃侃而談的年輕學者觸電般縮回手,一刹那間門心跳如鼓,心臟都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了。

沈如斟毫無異狀地把長發撩去耳後,動作輕盈富有韻律,下頜到側頸的線條連最優秀的畫家都難以描摹,眼睫垂落出一個羽毛般的弧度。

“我想知道它的條件。”

女科學家的聲音通過話筒,響徹在環形高牆一般的輻射儀上空。

“如果它擁有可以為全人類帶來平等進化的能量源,我想知道它打算向人類索取什麼,來作為交換條件。”

操作員迅速將這段話輸入磁條,按下發射鍵,所有人同時屏住聲氣,不由自主望向上空巨大的顯示屏。

不需要數天,甚至不需要幾個小時。

幾乎就在下一瞬,無數道曲線中出現了一條鮮明而異樣的波形顯示,同時映在了所有研究員驚愕的眼底。

譯解係統自動開始工作,長長的磁條從端口吐出來,展現在了所有人麵前:

【我需要一具身體。】

【在漫長的漂流中,我失去了幾乎所有的物質存在,我需要一具能承載精神體中所有能量的、可以讓我向你們展示人類進化完美巔峰的身體。】

【以此為基礎,人類將得到來自一份太空深處的禮物,引領你們整個種族走向全新的生物紀元。】

安靜籠罩了實驗室上空,眾研究員都因為過度震驚失卻了反應能力。

但緊接著,沈如斟的聲音再次響起,並沒有興奮到失態,充滿了碾壓一切的冷靜:

“你要如何對我證明你擁有這種能力呢?”

電波彼端沉寂了片刻。

三十年前的人類無法用肉眼目睹,來自三十年後的異能者白晟卻可以清楚地看見,眾人頭頂上空,一道模糊的黑影漂浮在空氣中,就像某種高維生物通過電波而投下的影子,邊緣輪廓在浮動中不斷改變形狀,似乎在觀察著腳下的人類。

終於,它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沈如斟身上,如果它有物質形態的話那麼應該是用“眼睛”緊緊盯住了她,仿佛對這個提出問題的女人產生了無窮的、探究的興趣。

【我可以向你展示我對人類基因編纂方麵的能力。】

無形的腦電波從黑影中發射出來,譯解係統不斷吐出結果,端口機械地哢哢作響。

【隻要在我的指示下做出微調,你就可以擁有一個基因完美的後代……】

【當未來人類接觸進化源時,你後代的這種完美基因,將具有無與倫比的進化潛能。】

顯示屏前,沈如斟瞳孔略微擴張,良久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

記憶的世界撼動搖晃,大地如滲水的畫麵那般扭曲、龜裂,繼而重建。卡梅倫記憶中的少年場景迅速變換,如同電影裡失速的蒙太奇。

研究院實驗大樓外,白雪皚皚,冬去春來。

定居在此的第二年,沈如斟決定與青年學者何殷教授再婚。

“凡人皆無趣,”沈如斟把結婚證隨手扔進抽屜,對大兒子淡淡道,“所以一定要找好看的。”

卡梅倫並不感到任何意外。

作為繼承了母親智商的人,他完全能感受到自己的母親在經曆第一場婚姻後已經失去了對凡人智慧的探索欲。沈如斟唯一的遺憾是自己始終無法完全拋卻審美這麼個膚淺的追求,既然無法為下一代創造更高的智商起點,那麼隻能儘量找個臉好看的,何殷教授確實是極少數能達到她標準線的候選者之一。

又一年花開時,嬰兒的啼哭劃破了穠春深夜。

沈如斟的次子降生了。

在第一代HRG的試驗進程史上,這個孩子的降生是個重要的裡程碑。

經過基因編纂之後的嬰兒擁有更健康的體魄、更完美的免疫力,天生規避了包括糖尿病、哮喘、癌症在內的多種基因疾病,對多種超級細菌的免疫應答上都表現出色,成年後他的身體素質注定將達到常人難以企及的巔峰。

同時,這個嬰兒也象征著001號地外精神體終於證明了自己對人類基因的全麵了解,當它說自己可以為全人類帶來進化時,可信度無疑增加了許多。

“他叫什麼名字?”十五歲的卡梅倫站在搖籃前,居高臨下看著那個聲嘶力竭嚎哭的、皺巴巴的小嬰兒。

虛空中,白晟忍俊不禁地俯下身,伸出一根食指小心揉揉嬰兒柔軟的胎發,沒有實體的手卻直接穿了過去。

廚房裡傳來何殷手忙腳亂一邊煲雞湯一邊衝奶粉的動靜,沈如斟已經能下地了,雙手抱臂打量次子半晌,有點驚奇這孩子怎麼能哭得那麼嚎啕、那麼持久,比他哥哥小時候能哭得多。

“煙雨海棠花,春夜沈沈酌……”她順手捏捏嬰兒通紅潮濕的小臉,“既然出生在這個季節,就叫沈酌吧。希望將來能聰明一點。”

頓了頓之後,她又頗覺有趣地笑了起來。

“如果不聰明的話,好看點也可以。如果既不聰明也不好看的話……那就快樂一點吧。”

“當個快樂的小蠢貨也行,沈酌。”

三十年前麵對幼子說出這番話的沈如斟也許想不到,在這三個期望中,唯獨隻有最低的那一個是沈酌此生從未達成過的。

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浮出心頭,白晟看著搖籃中隻知啼哭的小嬰兒,笑容慢慢地消失了,泛起微許複雜的酸澀。

他扭頭向身側看去,但無法從記憶世界中看見同樣沒有實體的沈酌,隻有手上仍然傳來穩定的、被握住的力道,十指交叉掌心相貼。

“……”

白晟緊緊握了握他的手,試圖通過這個動作傳遞微許安慰,抬頭時卻陡然瞟見了什麼,整個人霎時一愣——

隻見搖籃對麵,臥室衣櫃鑲嵌的大鏡子裡,竟然正浮現出一道黑影。

是001號地外精神體!

它竟然從實驗室裡跑出來了?!

從沒有五官的黑影上無法辨認它正看著什麼,但刹那間門白晟就可以確定,它正緊盯著搖籃裡的嬰兒,如果有眼睛的話甚至此刻是一眨不眨的。

何殷端著雞湯和奶瓶匆匆進來,關切地叮囑妻子趁熱喝湯,熟練地抱起嬰兒一邊哄一邊喂奶,少年卡梅倫用一種毫不掩飾的嫌棄目光審視著這個咕咕喝奶的小嬰兒,誰都看不見身後鏡子裡毛骨悚然的詭譎一幕。

黑影無聲無息,逐漸淡去,消失在了白晟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