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冬玲每天起床第一件首要的事情,便是去翻看日曆上的日期。
她頂著一頭雞窩頭,睡眼惺忪地盯著日曆上那個大紅圈,兀地一驚。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張冬玲做好早餐之後,特意挨著顧櫻坐下,貼心地詢問:“小櫻啊,你最近身體有什麼不舒服的反應嗎?”
顧櫻喝著清粥,回想一下,“沒有啊。”
張冬玲皺眉,她心想,顧櫻這是頭一回,可能有反應了也不知道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不太能判斷出來。
她又細致地問:“比如,有時候你沒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嘔吐?”顧櫻不明所以,“好像沒有過。”
“沒有過?沒道理啊。”張冬玲一臉失望,不死心地問道:“那你平時會不會經常想睡覺?”
“這個倒是有。”顧櫻實話實說。
這也不是最近才有的狀況,她以前就是這樣,睡眠比較多,經常想睡覺,尤其不能熬夜。以前還沒出嫁的時候,住在娘家,有時候她大哥下班還沒回來呢,她就已經躺在床上睡熟了。
聽到顧櫻經常想睡覺,原本失望的張冬玲一下子精神起來,激動地問:“真的嗎?你還有哪些反應?”
顧櫻埋著頭,一一數起來,“怕冷,有時候很乏力,偶爾頭暈,經常沒什麼食欲,不太喜歡吃油膩的東西。”
張冬玲越聽越精神,一雙眼睛睜得圓溜溜,滿是驚喜滿是震驚。
這可不就是懷孕的反應嘛!
她當年懷歸希武的時候,症狀和顧櫻說的情況一模一樣!
張冬玲一下子激動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到這個家裡即將迎來下一代的小生命,張冬玲整個人異常興奮。
她站起身在原地轉了個圈,又繞著桌子踱步一周,嘴裡不停喃喃:“該準備準備了。”
張冬玲已經想好去哪條街上給未出生的小孩準備東西,甚至還激動地翻出家裡落灰的詞典準備給小孩取幾個備用名。
正當她興衝衝地翻開詞典,又聽到顧櫻淡淡補充:“我以前就這樣,身子不好,總有這些毛病。”
啪地一聲,詞典合上。
張冬玲心頭那股熱烘烘的激動小火苗瞬間涼透。
張冬玲站起身,麵無表情地把櫃子裡的藥材翻出來,放在手心掂了掂,下定決心狠狠道:“今天一定要把這藥燉了!”
下午,歸希文下班回家,一進門就瞧見自己老娘笑嘻嘻地站在門口迎接他。
張冬玲平時很少這樣笑臉迎人,刻意掛出來的笑容讓歸希文心裡有幾分發毛,直覺後麵肯定有大坑等著他。
歸希文繞開張冬玲,還沒走兩步,立即捂住鼻子,不滿地嚷道:“家裡怎麼一股難聞的中藥味?”
歸希文從小就不喜歡這種味道,小時候他爺爺經常喝中醫調理,每次進門聞到這種味道,他總是放下書包就跑。
後來他爺爺過世,家裡很多年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味道。
歸希文後來想想,他討厭這種中藥味道的原因,大概是總能聯想到爺爺臥床不起、不斷咳嗽、麵色發白,精神不濟的模樣。
他覺得中藥味裡混帶了某種死亡的征兆。
歸希文皺著鼻子,拿手扇了兩下,難聞的味道揮之不去。
張冬玲笑嘻嘻地把一碗黑乎乎的中藥端到歸希文麵前,溫聲道:“希文,乖,把這碗藥喝了。”
歸希文:“……”
張冬玲的口吻,仿佛是在哄他喝毒藥。
歸希文沒接,隻盯著一團黑糊難聞的藥,質問:“這是什麼?”
“這是補身體的藥啊,喝了對身體好,聽媽的,媽不騙你。”張冬玲把藥湊到歸希文嘴邊。
歸希文身子往後一退,利索地拉開距離,皺眉:“我身體挺好,不需要補藥。”
張冬玲好聲好氣勸告,歸希文不領情,她最後一點耐心被耗儘,瞬間流露出平日裡霸道的模樣,“哎,我說歸希文,我好不容易給你討來的方子,在一個特厲害的老先生那裡求來的,你可彆不識好歹,趕緊把這藥給我喝了。”
討來的方子?特厲害的老先生?
怎麼聽著像那種神棍騙人時宣揚的喝了就能生兒子的無根無據偏方藥?
歸希文麵無表情:“我不喝。”
他冷著臉直往房間裡走,臨了啪地一聲關門。
關門聲震天響,彰示無聲的怒氣。
張冬玲憤憤地把中藥放回桌上,重重地一拍桌子,氣呼呼道:“嘿,你這個臭小子,和誰發脾氣呢,我的良苦用心你一點都體會不到也就算了,你竟然還從衝我發脾氣!”
張冬玲熬這藥熬了好幾個鐘頭,歸希文卻死活不願意喝,眼瞧幾個鐘頭的辛苦都要白費,張冬玲生氣之餘,把目光瞟向一旁的顧櫻。
顧櫻幾乎立即明白從張冬玲眼神裡迸發出來的意圖,她也不等張冬玲開口相求,隻走過去,主動端起藥來,“媽,我去端給希文吧。”
“好嘞,麻煩小櫻啦。”張冬玲感激涕零。
顧櫻進去之前,先找好台階,“媽,你也彆抱太大的希望,希文也不一定聽我的,我隻能儘力而為。”
張冬玲連聲點頭:“好好好,我不抱希望,你開口相勸就行。”
心裡卻想著,這下穩了,歸希文不聽她這個老娘的話,總歸會聽自己媳婦的話。
顧櫻端著中藥,敲門幾聲,才推門進去。
歸希文正坐在窗台邊,拿著鋼筆在黑色殼的筆記本上記著什麼重要的東西,顧櫻走過去,輕輕把藥放在旁邊。
還沒開口,便聽見歸希文冷冷一聲:“不喝。”
顧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不慌不忙地解釋:“媽這方子沒什麼問題,補身體的而已。”
“不喝。”歸希文依舊如此表態。
顧櫻站起身,打開窗,讓房間裡的空氣流動,她重新坐下,淡淡地陳述:“媽在家裡熬了好幾個鐘頭,一直守在爐子邊,生怕藥煎糊了,她被難聞的中藥味熏了幾個鐘頭,嗆得眼淚直流。”
歸希文沒吭聲。
顧櫻覷著他的臉色,繼續道:“你若是實在不喜歡喝,那就把它倒在窗戶外麵吧。”
顧櫻說完,端起那碗藥,朝著窗戶靠近。
歸希文兀地伸出手,抓住顧櫻手腕,“算了,放下吧,我喝。”
顧櫻隱著笑意,把碗放回桌上。
歸希文看著那碗黑乎乎的藥,內心充滿糾結,半天沒能下嘴。
“你怕它苦?”顧櫻盯著他的眼睛,突然問道。
歸希文反問:“難道不苦嗎?”
他小時候偷偷嘗過他爺爺的中藥,簡直比苦瓜還要苦一百倍,挖了好幾勺白糖放進嘴裡含著才緩過來。
顧櫻卻笑著說:“其實不苦。”
她端起桌上的藥,淡定地喝了一口,麵不改色,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歸希文細細瞧著她的反應,滿臉不信:“你是不是以前喝中藥喝多了,對這種味道已經適應?”
顧櫻心裡一咯噔,不慌不忙道:“不是,因為我有訣竅,人的味蕾都在舌頭上,喝中藥的時候,你把舌頭卷起來,放到一邊,中藥一口氣灌進去,留在舌頭上的味道就會很淡,不會太苦。”
看著顧櫻一本正經的模樣,歸希文居然有點動搖,“你說的是真的?”
“經驗之談,你可以試試。”顧櫻臉不紅心不跳。
歸希文盯著她,狐疑:“你要是騙我呢?”
顧櫻運了一口氣,“那我就蹲在地上給你學幾聲賴皮蛤叫。”
話音剛落,歸希文端起碗,一飲而儘。
顧櫻見勢,拔腿就跑。
歸希文剛放下碗,顧櫻還差幾步就要跑到房間門口。
滿口苦味的歸希文此時的心思竟然全然不在於藥苦不苦,他簡直被顧櫻的動作給氣笑了。
感情顧櫻一開始就是故意哄騙他,連逃跑的動作都如此迅速!
反應過來的歸希文迅速轉身撲上去,一把圈住顧櫻,“想跑?先學賴皮蛤叫。”
顧櫻小身板,被歸希文一隻胳膊牢牢禁錮住,她掙紮幾下沒掙脫開,放棄似的垂下手,糯糯道:“你圈得太緊,弄疼我了。”
歸希文一聽,迅速收手,正要問哪裡弄疼,得以自由的顧櫻竟然毫不猶豫一個箭步躥到門口。
歸希文:“……”
嗬,小騙子。
歸希文毫不費力地重新把人撈回來,這次他兩隻手環著顧櫻的腰,氣笑:“你再跑啊!”
與此同時,哢嚓一聲,房間門被推開。
張冬玲急衝衝地跑進來,映入眼簾的一幕卻是歸希文以一種極其親昵的姿勢將顧櫻摟在懷裡。
聽到房間裡不停傳出掙紮的聲音,張冬玲還以為歸希文和顧櫻因為喝藥的事情起了矛盾,要真是這樣,那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她慌慌張張地打開門,本想勸架,沒想到撞見的卻是人家小兩口親密的調笑。
張冬玲一愣神,條件反射般將房間門合上,識趣地後退:“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不用管我,你們繼續。”
空氣靜默幾秒。
歸希文才受驚似的收回手,兩人不自在地對視一眼,拉開房間門出去。
“媽,他喝完了。”顧櫻把藥碗送進廚房。
張冬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瞧見兩人臉上不自在的羞紅,心裡暗暗罵自己剛才多管閒事。
人家小兩口感情好,正在嬉鬨,她為什麼要跑過去打擾人家的情致啊。
這下好了,小兩口不好意思親密了。
以後再聽到他們房間裡有動靜,就算是床榻了,她都一定不會再去打擾!
張冬玲心裡暗暗懊惱,她撇著麵前的歸希文,找話題道:“怎麼樣,藥不苦吧?”
歸希文回想一下,腦子裡竟然真的沒有苦澀的味道,他能回憶起來的知覺,全是顧櫻身上淡淡的皂香以及她腹部的柔軟觸感。
歸希文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剛才是不是抱顧櫻了?
“不苦。”他垂眸說。
張冬玲對這個回答有幾分意外。
果然,老娘勸藥沒用,還得是媳婦上場。媳婦勸藥,怕是連苦藥都覺得甜吧。
張冬玲心裡偷笑,趁機道:“還有兩副沒熬呢,下次再熬給你。”
說著,張冬玲向剛從廚房裡出來的顧櫻招手,“希文他身體其實本來就挺好,我現在擔心的是小櫻你的身體,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這一個多月來也沒見你長胖一點。”
顧櫻不服氣地將張冬玲的手按到自己腹部,“媽,我長肉了,你自己摸摸,我小肚子上是不是鼓鼓的?”
歸希文視線掠過顧櫻的小腹,腦海裡回憶起剛才的柔軟觸感,他不自在地偏過頭去,耳尖有些泛紅。
張冬玲在顧櫻肚子上捏了兩下,嫌棄地鬆開手,“嘖嘖,你這哪算長肉啊,根本沒有肉!你這不行啊,以後要是生……”
張冬玲頓了一下,“不提那些,為了你自己的健康,你也得養好身體,這樣吧,希文呐,以後你帶著小櫻多出去活動活動。”
張冬玲說著,見歸希文並沒有回應,她回頭,才發現歸希文梗著脖子,一雙眼望天花板,望地上的煙灰,就是不看她和顧櫻。
“你乾什麼呢?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聽見沒啊?”張冬玲不解地問。
歸希文轉回視線,“什麼話?”
“我說讓你帶小櫻多出去走走,她經常不運動,食量不會大,食量不大,身體就養不好,你以前不是喜歡到處玩麼,你現在帶顧櫻也去。”
張冬玲想一出是一出,建議道:“對了希文,你不是喜歡打球麼,把顧櫻也帶過去打球吧,說不定還能長高一點。”
顧櫻剛要開口拒絕,歸希文卻站起來,道:“行,現在就去吧。”
顧櫻:?
顧櫻滿臉詫異:“你真要帶我去打球?我不會。”
歸希文:“沒關係,我教你。”
顧櫻滿身拒絕:“我人笨,學不會。”
歸希文:“沒關係,我有耐心。”
顧櫻深吸一口氣,“我個子矮,差球框還有半截距離。”
歸希文:“沒關係,我抱你投籃。”
顧櫻:“……”
無話可講。
歸希文拖著顧櫻出門,張冬玲倚在門框上,望著他們的背影,一臉老母親的微笑。
嘖嘖,這小夫妻倆,真是越來越恩愛了。
顧櫻被歸希文強拉著出門,心不甘情不願:“我真不會打球,你看我小身板,我哪裡能學會打籃球,你這不是在蚊子肚裡找肝膽嗎?”
歸希文一愣,“什麼意思?”
“故意刁難啊!”顧櫻氣呼呼地指責。
歸希文看著顧櫻氣鼓鼓的模樣,忍不住放聲大笑,似乎隻有這個時候的顧櫻,才是鮮活可愛的。
他彎起一雙狹長的眼,怔怔盯著顧櫻,“看來以後得多為難為難你。”
顧櫻:“……”
什麼怪毛病。
顧櫻扯著歸希文的袖子,歎了一聲:“打籃球我是真不行,會累死的。”
歸希文最終還是心軟,他望著遠方二路公交車站的方向,道:“放心吧,我帶你去打球,打一種不累的球。”
歸希文故弄玄虛,偏不說給顧櫻聽,隻帶著顧櫻去找張濤。
張濤一聽歸希文要去二路公交車站,立即明白,換上衣服就跟著出了門。
三人剛走到大院門口,迎麵碰見明雪。
明雪提著一袋剛買的蘋果,視線在三人身上掃視一圈,最後落到張濤身上,“你能不能借一步說話?我有點事情要問你。”
張濤看了一眼左邊的顧櫻,又看了一眼右邊的歸希文,他伸出食指滿臉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的鼻頭,“你問我?”
明雪不找顧櫻,不找歸希文,偏偏來找他這個不相乾的人,這是為什麼?
“對。”明雪篤定地說。
張濤像個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著頭腦,他不明不白地跟著明雪的腳步走到一邊,問道:“什麼事情啊?”
怪讓人不安心的。
明雪也不賣關子,直接問道:“張闊有一個中國結,彆人送的,你知道是誰嗎?”
張濤反應半天,驚道:“什麼,那難道不是你送的嗎?”
明雪沉著臉,沒回答,隻問:“你也不知道是誰送的?你沒有發覺到他和咱們大院裡哪個女性走得近?”
張濤的心裡一瞬間翻江倒海,他意識到自己似乎聽到了某些家庭秘密,而且他接下來每一句話搞不好都會影響到彆人家庭的和睦。
張濤慎之又慎地說:“我不知道是誰送給張闊的,我一直以為是你送的,至於和張闊關係好的女性,我沒發覺大院裡誰和張闊比較好,張闊平時和大家玩得少,他和男孩子都少有往來,更何況是女孩子。”
張濤一番話說得實誠,明雪聽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歎息一聲,往不遠處等候著的歸希文和顧櫻瞟了一眼。
她叮囑張濤:“這事你能彆告訴歸希文和顧櫻嗎?你是張闊唯一能說上幾句話的朋友,我才特意過來問你的,我不想讓歸希文和顧櫻知道我和張闊的任何私事。”
張濤回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兩人,遲疑著點頭答應:“行吧。”
張濤歸隊的時候,歸希文看著明雪的背影,隨口問了一句:“明雪找你做什麼?”
張闊笑哈哈地解釋:“問一些關於張闊工廠裡的情況,我現在和張闊不是已經在一個車間了麼,明雪想了解了解張闊平時工作上的事情,就找我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