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全文完(2 / 2)

歸希文腳步一頓,回過頭怔怔看向張冬玲,“你說什麼,顧櫻從大院裡搬出去?”

張冬玲沒接話,隻一副如大事來臨的緊張模樣,“完了完了,這孩子怕不是中邪了,以前的事情竟然都不記得了。”

張冬玲急得在家裡直跺腳,“這可怎麼辦哦,你等下得跟著我去趟醫院,不去不行,可能是腦子壞了。”

歸希文不信邪地衝出去,直奔顧家。

敲了門,是大院裡另一戶人家。

果然沒有顧櫻的身影。

顧長明沒在工廠裡做員工,顧承誌也沒在食堂裡做大廚,孫蘭不再每天守在家裡負責一日三餐,顧櫻也不知所蹤。

這一家人仿佛沒來過大院,痕跡消失得很徹底。

歸希文站在原先顧家的房子前,耷拉著腦袋,心裡萬念俱灰。

他就地坐下,頹廢地靠著斑駁的牆壁,任烈日照耀,紋絲不動,直到陽光式微。

張濤從廠裡下班回來,大老遠就瞧見一團黑乎乎的僵硬的背影,起初還在心裡納悶這是個什麼東西,走近一瞧,竟然是歸希文!

“嘿,希文,你坐在這裡乾什麼?”張濤疑惑地往屋子裡看兩眼,“這家人你很熟悉嗎?”

歸希文動也不動,聲音淡淡:“以前顧櫻住這裡。”

“是啊,不過沒多久就搬走了,這房子馬上就分給了彆人。”張濤說著說著,突然一愣,“不對啊,你提顧櫻做什麼?你怎麼突然提起她來?”

顧櫻以前在大院裡住過一段時間,不過很快搬走了,在張濤的記憶中,歸希文應該和顧櫻毫無交集,怎麼突然念叨起人家?

歸希文沉靜的眸子終於有了動靜,他抬頭,帶著一絲希冀望向張濤:“你還記得顧櫻?”

“當然記得。”張濤一屁股挨著歸希文坐下,“我可是咱們大院裡的萬事通,什麼事都記得。畢竟顧櫻也在咱們大院裡待過一段時間,我還和她說過幾句話。”

“那你知道她現在搬去哪裡了嗎?”歸希文隨口一問,他已不作指望。

在大院裡打聽一圈,毫無結果之後,他頹廢地靠在昔日顧家牆角坐了整整一下午。

大家誰也不知道顧櫻一家到底搬去了哪裡,宛如人間蒸發。

不料張濤一聽,卻支支吾吾起來,“其實吧,我知道。”

“你知道?”歸希文目光一凜。

張濤的確知道,不過他讓歸希文充當勞力,先去給張闊搬家。

歸希文不大喜歡張闊,張闊臨死前將顧櫻帶走的事情,歸希文心裡並未釋懷。

當初情形那樣危險,稍有不慎,顧櫻和女兒可能隨時會離他而去,他沒法原諒張闊。

可張濤賣關子,遲遲不透露顧櫻的消息,他隻得答應。

歸希文壓根沒有料到會在張闊家裡遇見顧櫻,以至於走到張闊的新居所,瞧見水池邊搓著毛巾的顧櫻時,他如傻子般愣在原地。

偏偏張濤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張闊和顧櫻結婚啦,大院裡的人都不知道,張闊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讓我保密,我就一直沒告訴你具體的人,隻告訴你他結了婚。”

“他倆結婚結得低調,酒席都沒辦呢,隻去領了證,張闊說以後賺了錢,再給顧櫻辦個大的。”

“其實說起來,咱倆和顧櫻好像沒太多交集,以前在大院裡基本沒和顧櫻有交流,我瞧著顧櫻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交流啊,不知道怎麼莫名其妙就和張闊走到一起了。”

“不過他倆感情倒是挺好,張闊以前多求穩的一個人啊,為了讓顧櫻過得好一點,竟然能離開工廠自己去做生意,挺佩服他。”

“張闊現在是卯足勁上進,我不像他,我得過且過……”

張濤還在耳邊嘮叨,歸希文全然再無心思聽下去,他目光深沉地望著前方不遠處的顧櫻擰乾毛巾,一下一下替張闊擦著額頭的汗。

彼時的顧櫻還沒有變漂亮,依舊是從前瘦瘦小小的模樣,替人擦汗得將雙手高高抬起。

張闊極其配合,半蹲著身子,湊近腦袋,笑得一臉幸福。

兩人的互動落在旁人眼裡,是夫妻間的恩愛。

落在歸希文眼裡,是剜骨割肉的利刀。

鬼使神差的,他徑直走過去,將顧櫻手中的毛巾搶了過來。

這樣突兀又極其不合理的舉動,讓在場三個人全都一臉懵地望著他。

行動先於思想的歸希文回過神來,蹩腳地將毛巾往額頭上貼,“我也想擦擦汗。”

他額頭其實無汗,但背後滲出一身冷汗。

隻因他清晰地看見顧櫻眼中的陌生、疑惑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

對於現在的顧櫻而言,他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是奇怪且毫無理由搶她毛巾的人。

即便事實已經如此明了,歸希文仍舊不死心,他灼灼看向顧櫻,問出隱藏在心中的問題:“顧櫻,你還記得我嗎?”

顧櫻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記得。”

歸希文雙眼閃出明亮的光,卻在顧櫻的下一句立刻熄滅。

她說:“以前在大院裡見過你。”

他們這輩子的情分,隻緣於在大院裡見過幾麵。

僅此而已。

眼看歸希文做些奇怪的動作,說些奇怪的話,張濤急了,連忙將歸希文拉到一邊,小聲責問:“希文,你這是做什麼呀?我是瞧見你似乎的確有重要的事情找顧櫻,我才肯帶你來,你怎麼奇奇怪怪的?”

看出歸希文的不對勁,生怕歸希文再做出更出格的舉動,張濤和張闊交代幾句之後,立即拉著歸希文回了大院。

回到大院後,一切熟悉的事物立即籠罩上來。

歸向榮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歸希武躲在自己房間看小人書,張冬玲在廚房裡忙活。

看到他回來,張冬玲從廚房裡跳出來,指責他今天沒去上班,她先給單位請了假,不然鄭科長心裡要有意見。

歸向榮放下報紙,也罕見地開口斥責他做事不夠穩重。

歸希武從房間裡探出小腦袋,湊熱鬨地看他被父母批評。

一切都是熟悉的人,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

除了婚房裡的那位。

明雪端著茶杯從房間裡出來,倒了滿滿一杯涼白開後,端著茶杯站在他麵前,抿了幾下之後開口質問:“早上上班的時候,你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我來做什麼?你給我解釋一下,我為什麼不在這裡?我來還需要理由嗎?你心裡是不是不想我在這裡,這次終於說出實話了?”

明雪擺出要吵架的趨勢,張冬玲立即將廚房裡的火擰小,衝出來做和事佬,安慰明雪:“你彆生氣哈,希文他今天一天都不太舒服,都沒去上班呢,他跟我也說了一些糊塗話,我看他的確不太對勁,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明雪愣了一下,斜眼去打量歸希文。

片刻之後,嗤笑一聲:“麵色紅潤,精神抖擻,我是看不出有什麼不太舒服的地方。再說了,生了病就可以隨便擠兌人?”

“媽,你是沒瞧見希文早上的表情,看見我像見了鬼似的,仿佛我就不該是歸家的人。我都嫁進來這麼久了,他就沒拿正眼瞧過我,這換誰能受得了?”

明雪的指責與告狀,歸希文全都不在意,他一點也不想搭理明雪。

他甚至理解了當初大院裡明雪和張闊吵架,張闊為什麼一直悶不吭聲不接茬。

麵對明雪,的確是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歸希文對此無動於衷,張冬玲心裡卻涼了半截。

歸希文今天一看就不對勁,甚至連單位都沒有去,作為妻子,明雪得知情況之後不僅沒有問候一句,反而追著之前的話找茬。

哪怕明雪稍稍關心問候一句,張冬玲心裡都要舒服一些。

可惜一句問候的話語都沒有,隻有無儘的抱怨以及請求她主持公道的要挾。

張冬玲有一刻想放棄了。

歸希文和明雪的婚姻都是她一個婆婆在堅持,如果沒有她在中間做協調,一邊哄著明雪,一邊施壓歸希文,恐怕這婚姻早就走到儘頭。

隻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能走到底呢?

她也好累啊。

張冬玲幾乎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她拍拍明雪的肩膀,安慰:“我先去和希文好好聊幾句。”

歸希文被張冬玲拉進房間裡,張冬玲在他耳朵絮絮叨叨說了很久,他一句話也沒有聽見去,腦海裡全是顧櫻和張闊的身影。

他來到一個真實的世界,這個世界裡,明雪沒有和他退婚,他娶了明雪。

而顧櫻嫁給了張闊。

除了這一點外,這個世界沒什麼不同。

可正是這一點不同,他的整個人生全都不一樣。

他會從林業局辭職嗎?他以後還會去經商嗎?他和顧櫻的女兒還能出生嗎?

那些許許多多快樂的日子,是不是如美夢一場,都不複存在?

他多麼希望此刻才是一場夢。

夢醒了,他依舊和顧櫻攜手與共。

之後的兩天,他照例請了假,病假。

他想他的確病了,竟然不知不覺走到張闊的新住所,躲在角落裡偷看顧櫻。

這樣既不光明又不磊落且曾經被他無比鄙視的偷窺行為,如今做起來卻如此得心應手。

他看到張闊和顧櫻兩人的相處,他看到顧櫻眼裡的笑意與包容。

顧櫻過得很好,即便現在物質上的條件還不太足夠,但她的笑容發自肺腑。

她一向能過得很好,不管是嫁給誰,她都有能力將日子過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歸希文突然意識一個無比殘酷的現實。

他到這輩子和顧櫻再無可能。

失魂落魄走出去時,正好碰見魏振華從外麵敲響張闊的新居所。

望著許久沒見過的魏振華那張尚且年輕的麵容,歸希文一下子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這輩子張闊會認識魏振華?會從商?會走上他之前走過的路?

仿佛某種無言的東西在交替著命運。

娶了顧櫻的張闊這輩子很幸福,會走上經商致富的道路,一如之前的他。

而娶了明雪的他這輩子家裡永無寧日,與當初的張闊無異。

命運的軌跡發生了變化,兩人的人生也同樣發生了變化。

可是,張闊最後死了,以一種近乎剛烈又瘋狂的方式。

所以,他也會死嗎?

意識到這個可能,歸希文無聲地笑了。

當天,他把卓禹馳約出來,兩人一起在街邊小店外喝酒。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和卓禹馳找個小店喝兩杯,事情就算過去了。

卓禹馳給他倒滿一杯酒,笑著問:“所以說,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歸希文沒吭聲,一口灌了整杯酒。

卓禹馳瞧這架勢有點大,按住酒瓶沒給他繼續倒:“喝了酒就不能開出租車,我可是放著大好的生意不做,特意請了半天假來陪你喝酒,你彆裝悶葫蘆,有事快說。”

歸希文垂著眸子發呆,好半天才開口:“你有結婚的打算嗎?”

“沒有,一個人多自在。”卓禹馳想也不想地說。

歸希文突然笑了,“有時候我挺羨慕你,你不想結婚便不結婚。”

卓禹馳立即明白歸希文話中的含義,寬慰他:“那是因為你尚且對家庭有幾分留戀,你麵上冷漠,其實對你父母和弟弟都挺關心,這種感情是力量,也是枷鎖。”

“你會顧著你父母的壓力和其他種種原因結婚,說到底都是因為你對他們有感情。我不同,我從小是保姆帶大,和我爸媽根本沒什麼感情,他們也催我結婚,給我介紹對象,但他們沒法逼急我,他們知道逼急了我,我是會徹底撕破臉皮的,我隨時做好了打算脫離家庭的準備。”

“所以啊,我想要讓我結婚,那得是我心甘情願結婚。我要心甘情願結婚,那就得遇到一個能讓我心動的姑娘。我覺得可能這輩子都遇不到,所以也沒這個打算。”

歸希文靜靜聽完,露出些許苦澀:“你說得對,婚姻原本就該是想結婚才結婚,有時候的確是一步錯,步步錯。”

命運在什麼時候徹底發生了轉折呢?大概就在他娶了明雪的那一刻吧。

歸希文心裡苦悶又悲涼,抄起桌底下的酒瓶,開了蓋便要往嘴裡灌。

卓禹馳眼疾手快地奪過去,呲笑:“你這個喝法,還沒下肚就要醉了,今天能不能扛你回去都是個問題。”

卓禹馳一邊調侃,一邊將桌子底下的酒杯都往自己身邊撈。

他躬著腰,背對著路麵,自然也就沒有瞧見不遠處街角一輛疾馳而來近乎失控的小汽車。

歸希文是瞧見了的,他兩眼有些朦朧,卻也及時地感知到危險。

他下意識使勁推了卓禹馳一把,然後正襟危坐,甚至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仿佛信徒般虔誠。

是的,歸希文是帶著笑容離開的。

他飄蕩在上空,親眼目睹了自己的葬禮,然後和骨灰盒一起,埋在小小的墳墓中。

他父母來看過他,母親在他墳前喋喋不休地懺悔,表示不該同意當初的婚事,表示應該多關心他的狀態,表示那天就不該讓他出門。

父親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地聽著,眼眶紅了一圈又一圈。

弟弟沒來,據說弟弟這兩天生病了。弟弟暫時還接受不了他的離開,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不願意見任何人,也不願意出門,更不願意來看他。

卓禹馳也來看過他,對於他舍身救己這件事,卓禹馳表示永遠銘記於心,會照顧好他的父母和弟弟。

歸希文心裡終於踏實了,有卓禹馳幫襯一些,想必歸希武以後不會太混。

明雪也來看過他,明雪也是流了幾滴眼淚的,但那幾滴淚多是為她自己而流,她罵他短命鬼

,她可憐自己命苦,怎麼才嫁人沒多久就做了寡婦。

生前就不愛聽明雪的話,現在死了更不愛聽。

他哈了一聲氣,墓碑處平白無故起了一陣風,把明雪嚇得倉皇而逃。

後來陸陸續續一些親朋好友來吊唁,那些大院裡的鄰居,那些大學同學,以及單位裡的同事,或真心或假意,都來和他告彆。

他不甚在意,他真正等的人,一直沒來。

所以,他也一直沒走。

直到一個月後,顧櫻出現在墓碑前。

她捧了一束純潔美好的白百合,端正地放在墓碑前,靜靜地注視墓碑上的名字,半晌無言。

臨走前才輕輕歎了一聲,“可惜了。”

此生與顧櫻最後的交際,結束於這句“可惜了”。

看著顧櫻慢慢走遠,歸希文覺得,他也該走了。

夢斷在這個關鍵的時刻。

歸希文從床上猛然挺直身子坐起來,摸開手邊的開關,黑暗的房間裡驟然變得清晰明亮。

顧櫻從睡夢中驚醒,迷迷糊糊睜開眼,問他:“怎麼了?”

偶然觸到對方身上濕了一大片,顧櫻突然清醒,一臉關切地扯著歸希文的衣袖,“怎麼回事,你身上怎麼全濕了?”

“嚇的。”

歸希文說完,強勁有力地將顧櫻圈在懷中。

顧櫻腦袋被蒙在胸膛裡,糊了一臉的汗味,她嫌棄:“你先換換衣服,臭。”

“不換,我要先抱一抱你。”感受到懷裡真實的重量,歸希文從心底發出一句喟歎:“不是做夢,真好。”

察覺到歸希文語氣中的異樣,顧櫻心裡一軟,溫柔撫著他的背,語調放緩:“怎麼了,做了什麼夢?”

歸希文沒有回應,隻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將她圈更緊,生怕她跑了似的。

顧櫻哄小孩般在他頭上揉捏幾下,溫聲:“做噩夢了嗎?”

何止噩夢,簡直比噩夢還恐怖一百倍!

歸希文輕輕搖搖頭,將腦袋幾乎埋進顧櫻頸項,深呼吸幾下,貪戀她身上每一寸味道。

良久,才死而後生道:“讓我更珍惜當下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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