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偏偏工會那邊就第一個站出來,說這樣太過冒進,投了反對票。
工會一表態,其他部門的領導也都不吭聲了,這讓王廠長的計劃被迫流產。
但隻有王廠長和作為他親信的生產部門的主任知道,這個計劃沒有被擱淺——他們偷偷動用了廠裡頭近三千塊的流動資金,安排了生產一車間的人一起,在私下裡一共生產出了200來匹新布料。
如果說之前和市服裝廠的口頭協議是真的簽了合同,那不管市紡織廠和市服裝廠有沒有合並,自己這批料子都能有它的去處,款子也能收攏回來。
但現在,隨著市服裝廠那邊單方麵將原本口頭協議撕毀,說要從他們這裡買新布料的事情也都沒了下文以後,這批布料就成了燙手的山芋,是直接燙在王廠長的心口窩兒上。
挪用公款、私自生產、積壓布料……這些罪過隨便拿出來一個,彆說自己的廠長職位會不保,就是這批布料所造成的流動資金的三千多塊錢的虧損,王立業是把自己賣了都賠不起!
現在廠裡頭已經開始商討用賬上現有的流動資金買機器的事兒了,會計那邊已經來好幾趟了,說快要頂不住工會那邊的壓力,賬上沒錢的事兒已經要瞞不住了。
可那批布料現在還堆在倉庫裡不知道是能賣給哪家服裝廠,又有哪個百貨商場不說,廠裡如今賬上的錢也根本就不夠買新機器的……
王立業是急得是滿嘴大燎泡,又不敢讓人知道,彆說他想要擴大經營的想法了,他現在就盼著能有個冤大頭廠子或是商店的管事的,能把這些布料吃下去,可千萬彆讓它們砸在自己手裡。
不然的話,要是讓工會那幫人知道了,自己可就全完了!
正在王立業抓著腦袋愁悶不已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王立業連忙挺直了腰背,又整理了一下頭發,清了清嗓子,對門外喊了一聲“請進——”。在看到是老黃過來的時候,王立業忍不住蹙眉,正想問他過來找自己乾啥的時候,王立業就看到了跟在老黃身後的蘇曼……
這小姑娘是誰?
老黃家的親戚?
長得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老黃帶她過來自己辦公室是要乾嘛。
滿腦子想著的都是該怎麼把壓在庫房裡的貨賣出去的王立業哪怕是看著蘇曼那張漂亮的臉蛋,也實在是提不起半點欣賞的態度,正心裡煩悶想要給老黃數落幾句,讓他回去專心工作的時候,就聽見老黃開口:“廠長,這位小同誌說她是麥稈公社服裝廠的副廠長,想要找您談談關於跟咱們廠買布料的事兒,我就給她帶過來了。”
聽到這話,王立業的第一反應是,麥稈公社那個小破地方竟然還有服裝廠?但在這個念頭產生的下一秒,王立業就立刻反應到,老黃話裡說的“買布料”的關鍵詞。
窮苦公社過來的小服裝廠的基層同誌要來和他們紡織廠買布料?王立業心想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自己這正想著該咋把那批布料處理的事情呢,這一看就年輕好糊弄的同誌就過來說要買布料了,這絕對是好事兒啊,是堪比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啊!
這樣想著,王立業再看向蘇曼的眼神,就充滿了對“冤大頭”的慈愛與期待。
“是公社過來的同誌啊,歡迎歡迎!”王立業說著,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十分熱情地同蘇曼握了握手的同時,也是顧不得說彆的,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同誌你好,我就是紡織廠的廠長,我叫王立業,你叫我王廠長就可以。雖然這話有點冒昧,但在我們正式談之前,我想問一下你作為代表你們公社服裝廠過來的副廠長,對於買布料這事,你真能說了算的嗎?”
一句話,讓蘇曼察覺到了這位廠長的迫切。
雖然她現在還不清楚是什麼情況能讓這位王廠長對自己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如此熱情的原因是不是真的隻是因為她剛剛說明自己的來意是為了“買布料”?
如果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的話,蘇曼覺得,不管這位廠長是為啥急於想要把布料出售出去,也都是自己的機會……砍價什麼的,蘇曼可是最擅長的了。
想到這,蘇曼迎著王立業仿佛看自己像是在看“冤大頭”的神情,也露出了一個十分微妙的笑容……
……
高明的獵手往往以獵物的姿態出現。
麵對王立業所提出的問題,蘇曼從中體會到了對方於自己性彆所代表的能力上的輕視,也從他迫切的態度中,察覺到了他似乎是很急著想要將布料賣給自己,像是一個積壓了太多貨物又不願意讓人知道,便想要找個冤大頭,用並不便宜的價格接手這批貨一樣,急切又不安。
對此,蘇曼索性將計就計,露出了一個極容易讓人放下防備的“天真”的笑容,像是一個真的會被哄騙著花高價買大批布料回去的“冤大頭”一樣,得意地說道:“當然,我們領導可是很信任我的,已經將這件事情全權交給我處理了,所以對於買布料這件事,我說了就算的!”
看著蘇曼這明顯是得到了點的領導的重用,卻沒能意識到自己不過是被領導派來跑腿兒,就已經變得飄飄然,不知道自己姓什麼的樣子,王立業雖然有些心虛於自己接下來要糊弄這樣一個跟自家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給自己的錯誤判斷買單的行為,但為了大局著想,就隻能……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當然了,王立業隻是想儘快在那批布料被工會的人發現以前賣出去,好把他錯誤決定造成的公款上的虧空補回來,最多就是忽悠蘇曼一次性多買點,但那批貨也不是啥劣質產品,都是頂好頂好的棉布料子。至於這小同誌買回去後,能不能做出衣服回本兒,以及棉布成衣即將被“的確良”成衣頂替的事情,王立業覺得就先不要和這位小同誌說了,還是先把料子賣了再說!
王立業道:“咳,既然小同誌你能夠拍板做主的話,那我代表紡織廠倒是可以和你聊一聊進貨的事情。”
蘇曼洗耳恭聽,滿是認真地期待起王立業會如何忽悠自己。
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經被看穿的王立業看著蘇曼乾淨的雙眼,和她眼底滿是對自己信任的眼神,多少是有些心虛,閃躲著她的目光說道,“我們廠倉庫裡一共是有二百匹棉布料,像是我們平時供給商店、供銷社的進貨價格是五毛錢一尺,一匹布料的話,就是20塊錢。但咋說也是基層的同誌,我們對於下邊公社也是要給些優惠政策,如果你能買至少20……不30匹布的話,我可以在每匹布的價格上便宜你兩塊錢,這就相當於一匹布隻需要18塊錢,可是相當劃算的價格了!”
雖然王廠長恨不得將倉庫裡的二百匹布都一窩蜂賣給蘇曼這個“冤大頭”,但他也知道,像是這種下邊公社自己搞出來的廠子,基本上都沒啥錢。所以,現在他就是,能賣出去一匹就賣出去一匹,能賺點就賺點。
並不知道對方內心還在嫌棄自己吃不下那麼多布料的蘇曼,就這麼默默地看著王廠長在那邊跟真事兒似的表演,和他說到最後自己感動了自己的,那一副仿佛自己占了大便宜的樣子,覺得自家公社表演隊的演員們還是得好好練練演技,甚至有點想要邀請王廠長加入表演隊給當個演技指導員。
說實話,要不是事先從林芳那裡得知了商店對於棉布布料的進貨價格,蘇曼也險些要被王廠長這簡直可以以假亂真,幾乎能夠登上國家話劇院的表演給糊弄到,真相信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但看著對方明明積壓了至少50匹布賣不出去,卻還不願意讓半分利,裝模作樣坑自己還得讓自己感恩戴德的樣子,蘇曼心中冷笑一聲,是沒有半點要對對方手下留情的想法了。
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蘇曼暫時壓下對王立業表演才能的肯定與讚揚,和對他如此卑鄙行為的鄙夷,轉而開始醞釀她的情緒——
“您竟然願意給我們公社廠子這麼多優惠嗎?王廠長,您可真是一個好人啊!”蘇曼故意表現出了十分激動又不敢相信的樣子的同時,又在王立業以為她會開口成交至少30匹布的時候,話鋒一轉道,“但是!但是我們領導說了,開廠子就是為了老百姓的生活,不能隨隨便便占人家便宜的!我們雖然窮,但我們有誌氣!”
說著,蘇曼乾脆利落地起身,說道:“所以,感謝王廠長您的善意,我還是再去和商店那邊去談談從他們那裡進貨的事情吧。”
看著蘇曼一副“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有便宜真的不想占”的大公無私模樣,王廠長的笑容一寸,一寸地裂開了。
王廠長心裡忍不住罵娘,心想:這麥稈公社的領導是個啥情況?咋派來這麼一個空有一副漂亮皮囊卻不帶腦子的人過來呢?
要是換了平時,遇見像蘇曼這樣過度耿直的同誌,王立業一般都是任由對方犯傻,樂意走人就走唄,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做出試圖挽留對方,這種有失廠長身份的事情。
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是他平日裡叱吒廠子,說一不二的王廠長得求著人家買布料,而不能再端著架子,或是一點便宜都不給人占的特殊情況了。
看著蘇曼真是毫不留情,說走就走的樣子,王立業連忙起身,對蘇曼的背影說了一句“等等——”後,他說:“小同誌,彆那麼激動,咱們、咱們再商量商量,一切都有的談的!”
蘇曼停下腳步,像是一個在服裝批發市場,笑意盈盈直接砍去對方三分之二價格的狼人一樣,轉過身來,對著王廠長略帶哀求的樣子,她笑著說道:“既然王廠長這麼誠心誠意,那麼我自然是願意跟您繼續好好商量一下關於價格方麵的問題。”
騎虎難下的王廠長,這會兒倒是和之前還沒有進來紡織廠時的蘇曼一樣,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商量了。
對此,已經躍躍欲試打算大“殺”四方的蘇曼表示:打敗演技派的,隻能是演技派。
重新回到王廠長對麵座位上的蘇曼露出了一個真實的笑容,看著王廠長已經意識到他因小看自己而暴露了底牌,麵如灰土的樣子,她更是毫不客氣地說道:“王廠長您不用害怕,我不像您那麼不厚道。您庫房裡堆積了二百匹布,我就肯定買不起,但如果您說至少買30匹布就能有優惠的話,那我倒是願意買50匹布換這個優惠,順便也幫您解決您‘心病’的四分之一,隻是——”
“每匹布我隻能給您15塊錢的價格。
“賣不賣,可就全在您決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科普:一匹布等於40尺布,做件衣服大概需要6尺布,也就是說五十匹布大概能做出三百件衣服。
------
廠長:以貌取人失敗案例,糊弄人沒成功反被砍價“打劫”了一波,失策啊!
蘇曼:有人說我空有一副漂亮皮囊?那我是不是能蹭一波笨蛋美人的熱度了!
------
修改了一下倉庫積壓貨物數目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