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花陽縣偏僻、荒涼的地理位置,使得這個地方的經濟、工業等方麵的發展遲遲得不到提高。但與此同時,這樣的地理位置也讓花陽縣的百姓避開了城裡因……的風聲鶴唳,在縣內生活就能夠自給自足的同時,這裡的人們也還是能繼續在這個敏感時期裡,過著和從前一樣的,安穩的生活。
這一天,是又一批知青被送來花陽縣專門用來接應知青的小院子裡,等待分配到各個公社、生產大隊的一天。
但在幾十名知青下車以後,車子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朝著下一個地點出發,而是走下來了一群老弱病殘的人。
負責接應知青的縣知青辦的同誌看著這群人先被司機轟趕下車,後又被先一步下車的知青用或同情或嫌惡的目光看著,也都遠遠躲著他們的樣子,心裡有了不好的猜測,拉著把人轟下車後就打算走的司機問道:“同誌,這些人是誰?我們知青辦可隻負責知青,不負責其他‘牛鬼蛇神’啊!”
那群加起來才不過二十來個的老弱病殘們,在看到從一路上就對他們十分防備、疏遠的知青們下了車也仍舊躲老遠的樣子,司機冷漠嫌惡的神情,和負責人大剌剌稱呼他們為“牛鬼蛇神”的時候,目光中帶著一種悲涼。
他們看上去狼狽不堪,身上穿的也都是破衣爛衫,臉色是不健康的蠟黃色,身體裸露出來的皮膚也都滿是被批.鬥和勞作所留下的傷痕。但他們的脊背卻都挺得很直,像是永遠不會折腰的青鬆綠竹一樣,讓人不敢直視他們仍帶有光芒的雙眼。
但哪怕他們將身上的破衣爛衫洗得再乾淨,將脊背挺得再直,將目光放得再長遠,也無法改變他們“牛鬼蛇神”的身份,改變不了他們是被下放到這裡接受勞動改造的最終目的。
被拉住的司機不耐煩地說道:“他們本來應該在過來花陽縣以前被放到離你們不遠的那個農場裡去改造,但農場人滿了,再加上這幾個人看上去就病懨懨的,農場的負責人死活就說不接收,說讓我給你們縣拉來,到時候他們會給上級打電話,這幾個人就歸你們花陽縣管了,是下放到哪個生產大隊都你們自己決定!我就是個司機,彆問我!我這還有彆事呢,你們這兒分配的知青還沒到齊,等會兒還得再來一批呢!“
說完,這司機又是怕擔責任,又是怕花陽縣這邊不接收,直接甩開知青辦負責人拉住他的手,上車一打火,一腳油門就離開了。
負責人看著站在自己身後左手邊已經來了的幾十個知青,和站在角落裡的那小二十來個人,氣得直跺腳,他們縣可從來都是隻接各城市來的知青,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硬塞人過來他們縣接受勞動改造的事情!還隨便下放到哪個生產大隊?那哪有大隊願意接受啊!
還有,除了66年開始由城市向農村輸送知青的那一年知青抵達數目特彆多以外,之後的這幾年都是一年分過來兩批知青,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每次人數都差不多隻有二三十人,今天這批已經夠數了,咋還得再來一批呢?
莫名其妙就接收了一個爛攤子的負責人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次的特殊情況了,隻能先囑咐跟自己一塊過來的下屬,說了一句“看好他們,彆讓他們亂跑”的話以後,蹬著自行車就朝政府騎去——他得趕緊把縣裡被分配了“牛鬼蛇神”的事情通知給縣長和書記,好讓他們拿個主意,看到底該怎麼安頓這群人!
在知青辦的負責人猛蹬著自行車回政府,打算跟一把手領導彙報這件事,求個主意的時候,蘇曼則正慢悠悠地從家裡出發。
蘇曼打著哈欠,一邊為自己這休息幾天,習慣了睡懶覺的作息感慨著,做人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邊拿著趙桂枝早上起來剛整出來的二合麵餑餑,邊走邊吃,邊回頭朝她奶說:“奶,我今天得去政府接一趟知青,中午保證回來吃飯!”
“知道了知道了,你彆走那麼快,嘴裡吃著東西呢還,容易喝一肚子風大!”趙桂枝嘴上嫌棄著,上揚的嘴角卻將她內心最真實的情緒表露出來了,“中午給你炒冬瓜吃,你還想吃啥?”
“隻要是奶你做的飯,炒啥我都愛吃——”蘇曼說著,人就已經走遠了。
她今天準備去縣政府的知青分配點,按照田慶豐頭兩天打給她爸廠子時,電話裡說的要求,作為麥稈公社的代表,把今年下半年分配過來的知青確定好,並在第二天,將這群知青帶回公社。
也就是說,蘇曼明天就要結束假期,回去麥稈公社繼續她婦聯主任兼服裝廠副廠長的工作了。
一路吃著她奶做的熱乎乎還帶點甜的餑餑,蘇曼一邊好奇也期待著今年被分配給麥稈公社的知青會有多少,又都有沒有能夠為公社奉獻力量的才藝特長的同時,她也不免想起了前天,她爸在廠裡接到田慶豐電話通知的時候,耷拉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和自己說電話裡內容時,又舍不得自己回公社,又忍不住高興自己得到領導重視的樣子。
想到他在得知自己就要去縣裡接知青回公社時,不願意上班又怕自己看出來不舍時,強撐著離開的背影,蘇曼就忍不住感慨:蘇剛山同誌真的是,八百年改不了的嘴硬心軟。
“就是不知道等他晚上回家發現我還在家,明天才會回去時,會是個啥反應……”蘇曼正自言自語著,就打老遠看見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像是剛從縣政府那邊逃出來一樣,飛速從她麵前騎了過去,朝著她所要去的,距離縣政府也就十來分鐘路程的知情分配點衝了過去。
蘇曼對這個人有點印象,他好像叫孫成,是之前蔣副主任手底下的一個知青辦乾事,自己當初被分配到麥稈公社,蹭知青下鄉的車的時候,還是這人告訴自己開往麥稈公社的車停在哪裡的呢。
可這個時候,這個人應該在知青分配點接人才對,怎麼會在自己都快要到地方準備去接知青的時候,如此行色匆匆地騎著自行車才從縣政府出來呢,他這是遲到了嗎?
蘇曼這樣猜測著,卻加快了朝著知青分配點走去的腳步。
說實話,從蘇曼得知田慶豐打電話通知自己代表麥稈公社去領知青回公社的消息以後,她心裡頭就有點莫名的感覺,也說不上是好是壞。
如今,看著孫成反常的舉動,蘇曼覺得,自己有必要快點過去,看看那裡現在到底是個啥情況!
……
在快走了十來分鐘以後,蘇曼終於趕到了知青分配點。她過去的時候,其他幾個公社的人都還沒到,但第二批送來知青的車卻是和她一起抵達了門口。
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二十幾個知青,蘇曼沒有貿然走過去,而是等著所有人都下車以後,跟在了他們最後麵,像是一個誤入知青分配現場的人一樣,毫不起眼地走在人群後麵,走進了分配點。
進去以後,場麵十分混亂,早半個小時到的知青和“牛鬼蛇神”們是涇渭分明地站在院子的兩邊,剛到的這一批知青則是茫然地站在門口,嘰嘰喳喳地對這個小縣城評頭論足著。
“這地方看起來破破舊舊的,咱們以後就要在這裡插隊嗎?那我覺得我可能要好好適應一下農村的生活了。”
“咱們應該不是在這裡吧,我聽說還要再分配到各個公社去?可千萬彆給我分到太窮的地方,還是要離縣城近一點的好。”
“這裡都已經這麼破舊了,竟然還不是要分配的地方?也不知道分配的地方有沒有百貨商場和洗澡堂,我在家裡的時候,可是每天都要洗澡的。”
“你們都先彆說了,比我們早到的知青都站在那邊呢,咱們也都先趕緊過去吧。”
“……”
聽著幾個人的對話,蘇曼抬頭看向這群天真爛漫,還不知道人間疾苦的知青們,也不知道這其中會有多少個人是被分配到麥稈公社,又有多少人會被分到其他的公社。
站在人群最後,蘇曼看著院子裡麵已經忙得焦頭爛額的知青辦的人,正扯著嗓子喊讓新一批知青趕緊進來,和早一批到的知青站在一起的樣子,她敏銳地發現——
這下半年過來的這批知青人數有點多啊。
還有,站在角落裡的那群人又是乾嘛的?
正在蘇曼因為好奇,準備從隊伍最後走到前麵,去和孫成了解一下情況的時候,剛被要求站在一起的先後兩批知青就像是發生了些矛盾,蘇曼隱隱聽見了幾聲吼叫,和一群人驚慌的呼叫聲。
等她從人群最後走到前麵,想要一探究竟的時候,她才看見人群已經自動形成了一個包圍圈,裡麵有兩個男知青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喊著,而另外幾個男知青還在和站在最中間的人周旋著。
呦嗬,這是知青隊伍裡麵出了個“刺兒頭”啊!
蘇曼站在人群中,多少有些好奇雙方打起來的原因,便沒離開,索性豎起耳朵聽著左邊右邊的知青議論紛紛著:
“……是劉勇和他幾個同鄉挑起來的事兒,非說人家勾搭他女朋友,可從咱們下了火車,坐車過來的這一路,那個男知青一直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埋頭看書,車上的人連他叫啥都不知道,咋會亂搞男女關係嗎!”
“不光是這樣,人方芳根本沒和劉勇搞對象,是劉勇一廂情願,看見方芳問那男知青名字,就非說他倆有一腿。要說啊,根本就是劉勇的問題,挨揍也是活該!”
“他可真齷齪,就算是男女朋友咋了,多事革.命夥伴,問個名字憑啥還要經他允許!”
“……”
聽了好幾耳朵的蘇曼將事情的原委弄清楚了,原來此時此刻正處於上風的男知青不是主動招欠兒,而是被挑釁以後正當防衛啊!
不過還沒分配呢,就一言不合打起來了,挑事兒的這幾個男知青可也真是想不開。
但是這又和她有啥關係呢?
搞清楚事情原委以後,蘇曼正準備離開呢,她就聽見了空氣中掄拳頭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抬頭看過去,就看見了站在中間位置,以一對多都還遊刃有餘,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一個男知青。
——他出拳的手勢很像已經接受了幾個月訓練的趙蘭妮出拳的招式。
但讓蘇曼對他有所關注的原因,可不僅僅是這個人看起來不算十分強壯,但還挺能打的架勢,主要是因為……
這個人的長相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這人目測至少得有一米八左右,以蘇曼這輩子因為營養不良隻有一米六出頭的身高計算,是個能治她頸椎病,仰著頭看的人。
長相嘛,則是和這個年代所偏愛的“濃眉大眼”有所相反的樣子,是屬於五官十分精致卻又帶點清冷氣質的那種……那種像是蘇曼上輩子還處在電子網絡時代時,總能在刷微博時看到的那種“高嶺之花”那樣。
模樣俊俏是真俊俏,是那種哪怕在上輩子看過那麼多娛樂圈美男子,養成過手機裡那麼多紙片人老公的蘇曼也挑不出來哪不好看的那種。
隻是看他出拳穩準狠的動作,和板著一張俊俏臉蛋,像個“冰塊兒”似的,沒有半點變化的表情,和就差寫在臉上的,說“彆靠近我”的不好惹模樣……
向來隻是饞人長相,不饞身子的蘇曼就隻有對這個人形象的欣賞之心,沒有半點想要靠近這“刺兒頭”的想法了。
蘇曼:比起美色,還是搞事業更棒,賺錢更香!
想到這裡,蘇曼也沒有理會男知青已經將另外幾個還在挑釁的人打倒的事情,徑直離開了這裡,準備去找正在不遠處屋子裡麵,正在和其他已經陸續抵達的公社代表撕扯著那群“牛鬼蛇神”去處的孫成。
至於這裡的亂子,還是讓知青們自己解決吧。
……
蘇曼在從人群裡繞出去,進到院子那頭的屋裡的時候,剛還沒有到的另外十來個公社代表都已經到了,正湊在一起說這話呢。
她看了看,發現孫成沒在屋裡,不知道去了哪兒。
蘇曼想,這人可能是在自己看熱鬨準備離開的時候,正好和自己走岔了,跑去解決男知青鬥毆的事情吧。
正在蘇曼準備站門口看看孫成在沒在外麵的時候,屋裡頭的公社代表看見蘇曼推門進來,在看清了她長相以後,都不免有些犯花癡,覺得這屋子裡頭都因為她這白淨漂亮的臉蛋而增添了不少光,互相一看彼此的眼神兒,就知道他們這是都上了心了,是都想知道這人叫啥名字,看看能不能給她弄到自己公社去。
“你是這批新過來的知青吧,叫什麼名字?這裡不是你該過來的地方,趕緊出去等著喊名字吧。”說話這人看著挺正派,但這眼神卻是極為放肆地看著蘇曼,這讓蘇曼十分不喜,反問道,“你是哪個公社派來的?”
這人一聽這話,和其他幾個認識的互相一看,都沒能憋住,直接開口調戲道:“你這小丫頭片子長得挺漂亮,開口說話倒是不客氣,咋地,你這是也看上我們了,還是想來我們張家鄔公社?那你得先告訴我你叫啥名字,我好把你的名字添到我們公社上去!”
“想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啊,我告訴你們啊……”蘇曼說著,向前走了兩步,走到了幾個人圍坐的桌前,看似輕輕地拍了一下桌子以後,她手心一用力,桌子瞬間出現了一道裂紋,緊接著就當著所有人的麵前,成了幾塊破木頭。
“……”
屋子瞬間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鎖定在被拍塌的桌子,和蘇曼拍桌子的手上。
這是哪裡來的金剛女羅漢?長得那麼好看甜美,說話那麼溫柔和煦,咋說動手就動手,說劈桌子就劈桌子?幾個人互相看了看,後背全是冷汗,誰都不敢開口說話,生怕說出來的話讓蘇曼不滿意,這看似柔弱無力,卻能劈塌桌子的部長,就該照著他們腦門子劈過來了。
麵對眾人再沒了剛剛猥瑣的樣子,滿臉都是驚悚害怕的樣子,蘇曼拍了拍自己劈桌子以後仍舊白嫩嫩,不留半點痕跡的小手,笑意盈盈地同他們說道:“既然你們想認識我,那我就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蘇曼,是麥稈公社的婦聯主任,在場的各位可能不知道我,但沒關係,我想你們現在肯定是能夠對我留下印象。所以,相逢即是有緣,你們也彆太客氣,以後叫我蘇主任就好……你們,都記住了嗎?”
麥稈公社……
蘇曼,蘇主任?!
要說現在麥稈公社的書記是誰,大夥兒可能不知道,但要是在這十幾個公社裡頭說起公社婦聯蘇主任的名號,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這都是花陽縣所屬公社的人,都屬於基層乾部。
那就算是公社與公社之間隔得再遠,也都算是基層內部的事情,彆的傳的不快,小道消息傳得賊拉快!
啥麥稈公社開批.鬥大會了……
啥麥稈公社得省領導看重了……
啥麥稈公社作妖說要辦廠子了……
在場的幾個公社代表可都知道,幾乎所有關於麥稈公社的傳聞和消息,據說都不能離開一個人的名字,也據說都是一個人折騰出來的。
那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據說長得很漂亮,是麥稈公社的婦聯主任……眾人回憶著傳聞中對那位“蘇主任”的描述,不約而同地看向蘇曼那年輕、漂亮的臉龐。
就是她,沒錯了!
看著蘇曼仍笑容滿麵的樣子,眾人欲哭無淚。心想,什麼破小道消息啊,竟然沒說這個蘇主任還力大無比!
蘇曼:“你們怎麼都不回答我?難道你們不知道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嗎?”
眾人:“……”
你都快嚇尿我們了,你知道嗎!
幾個人先是看了看蘇曼漂亮臉蛋上滿是嚇人的笑容,又是看了看已經從一張破桌子變成一堆破木頭的似桌非木,果斷點頭說道:“記、記住了,我們都記住了,蘇主任!”
蘇曼沒有問眾人記住的是被自己拍塌的桌子,還是記住了自己的名字身份,和脾氣不好的事情,隻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剛剛開口調戲自己的張家鄔公社的代表,柔聲問道:“等會兒知青辦的人回來,同誌你應該知道怎麼說吧?”
張家鄔公社代表咽了咽口水,卻再沒有半點下流想法地猛地點頭:“知道!這桌子年久失修,我們大夥兒正趴著準備做筆記的時候,它,就塌了。”
“這個回答我喜歡,有時間一定去張家鄔拜訪同誌你和你的領導。”蘇曼說著,環顧四周,看向其他幾個人,看他們躲閃自己的神情,“希望有一天,我能夠將在座各位所代表的公社都參觀一遍。”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