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修)(1 / 2)

第五十九章:

為了儘快將麥稈公社服裝廠的事情張羅起來,蘇曼可是在縣裡足足呆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又是調查市場情況,又是聯係業務,和紡織廠簽下布匹訂單的,可給她累壞了!

坐在公社書記辦公室裡,蘇曼故意跟田慶豐麵前訴苦,賣慘著自己這一禮拜為了公社,為了廠子有多麼多麼辛苦的話,說著還不忘將自己工作的成果——那張訂單合同——拿了出來,遞給了田慶豐看:“書記,您可不知道,我為了能多拿點優惠,可是都快把紡織廠的門檻兒給踩平了,才拿到的成本價,連商店裡進貨都得18塊錢一匹呢,但給咱們的價格才15塊錢!”

看著蘇曼回縣裡一趟,反而麵色紅潤有光澤的樣子,田慶豐實在是說不出“你辛苦了”的話,隻想著回頭還得再跟會計那邊說一聲,給蘇曼在她的職位上,儘可能多提高點工資待遇,順便再給她多出一份屬於“副廠長”的工資出來。

隻是這個念頭,在田慶豐看到蘇曼遞過來的訂單合同時,隨風消逝了……

“二百匹布?!”田慶豐不敢置信地看著蘇曼,“小蘇你,你竟然和紡織廠訂了……訂了價值三千塊錢的合同,買了二百匹布回來?!”

“對啊,要不然我也拿不下一匹15塊錢的價格。要知道,這個數量的布匹,哪怕是市服裝廠那邊想買,也得需要至少3200塊錢才行,而且還沒有紡織廠那邊答應免費給我的棉線和瑕疵布呢!”

“但那是三千塊錢……咱公社賬上總共也才就那麼點錢,你把這麼多錢都先花在布料上麵了,萬一咱們做出來的成衣賣不出去那麼多錢……那不就等於全砸手裡了嗎!”

田慶豐的顧慮並非是憑空臆造,或者是對蘇曼的不信任。而是在得知蘇曼打算先在公社這邊辦服裝廠的想法以後,他就趁這段時間惡補了不少關於紡織行業的情況,對成衣生產、銷售等相關問題的了解,並且還詢問了一下公社的乾部和社員們對於買布料、衣服的態度。

“我之前問過住在公社的社員們,還有幾個生產大隊所屬的社員、知青們。像是他們這樣沒有乾部、工人才有的票證補貼的同誌,一年能得到的布票也就隻有幾尺,根本不夠做一身新衣服的。”田慶豐十分擔憂說道,“所以,大多數同誌都是將家裡的布票多攢幾年,不是給家裡新出生的孩子留著做炕被的,就是家裡頭有閨女、兒子,給他們留著結婚時候才會用。所以,想要做成衣在公社內部賣,那絕對是不現實的事兒,賣給供銷社倒是可以,但咱們也沒有門路,供銷社那邊不一定會要咱們這邊做出來的成衣,到時候……”

“我先打斷一下,咱們和紡織廠的訂單,是不用一筆結清三千塊的。”蘇曼打斷了田慶豐不斷唱衰的糟糕設想,解釋道,“我和紡織廠簽訂合同的時候在上麵都寫了,分期付款。先給一千塊錢,剩下兩千分四期,一個月五百塊,一直到年底,銀貨兩訖。”

“分期付款?”田慶豐愣了一下,“那最後不也還是要三千塊錢,咱們不也還是得想辦法把買回來的布賣出去回本嗎。”

麵對田慶豐的疑慮,蘇曼表示十分肯定對方在百忙之中還願意抽時間來進行市場釣場的行為,並給出了一個保他滿意的答案:“話是這麼說,但如果我們不把做出來的成衣賣給商店或是供銷社,而是以公社為單位,向其他公社直接售賣,還不要票呢?”

“向其他公社直接售賣?這樣的話,不就成了投機倒把了嗎!”田慶豐愣了一下,立馬說道,“小蘇啊,咱們可不能做知法犯法的事情,要按規矩辦事的!”

“書記您瞅您說的,我可是國家的乾部,咋可能公然違背國家的要求去乾違反亂紀的事情呢!”蘇曼認真說道,“我說的把成衣不要票賣出去的意思,不是要賣給個人,而是賣給公社——”

按照目前國家對於“投機倒把罪”的指示文件中的定義,投機倒把就是以牟取暴利為目的,套取國家或集體的物資,進行倒買倒賣,長途販運,組織地下企業(地下廠、店、工程隊等),以及從事其他非法商業活動等的行為。[1]

但這裡麵首先強調的,就是以牟取暴利為目的行為,才能算是投機倒把的行為。

更彆說,根據□□頒布的《關於打擊投機倒把和取締私商長途販運的幾個政策界限的暫行規定》開列的投機倒把的八項類目來看,蘇曼所提出的買賣成衣的想法,也都不在這八項類目裡麵,尤其是作為背靠公社,手裡頭有縣領導親自批準開廠證明,和各種證件的合格廠家,蘇曼的行為就像是紡織廠為市服裝廠簽合同買賣布料一樣,也和市服裝廠製作好成衣以後,再和其他各大百貨商場、商店和供銷社等再進行批發、售賣一樣,都是合法的!

隻是對於大部分人而言,哪怕文件上麵對於“投機倒把罪”的定義是十分清楚的,人們也都是聞風喪膽,不敢做半點可能會被定性的事情。這並不是他們不認真學習文件或是什麼的,隻是這個敏感的時代,讓經曆過那些事情的人,都被“鬥”怕了。

對此,田慶豐也不能免俗。

看著田慶豐滿臉抗拒的樣子,蘇曼隻能拿出自己早有準備的文件的謄抄件,按著上麵的內容,一字一句解釋道:“書記,咱們是已經有生產、銷售證的,屬於公社級彆的國營廠子了,雖然現在這個廠子還處於起步階段,但我們這個證件拿出來,紡織廠都願意和我們簽合同賣咱們布料,就說明咱這樣的交易是合理合法的。而我的計劃,就像是紡織廠賣咱們布料一樣。咱們以廠子為單位,其他公社以公社為單位,交易物就是普通的成衣,咱們也沒有漫天要價,而是以批發的形式賣給各個公社,和投機倒把又有啥關係呢!”

“你的意思是說,以讓其他公社以一個集體單位的名義和咱們批發成衣的方式,把這二百匹布料都製作成成衣,賣給其他公社的社員?”

“就是這個意思!”蘇曼見田慶豐沒那麼激動了,連忙拿出自己祖傳的計劃,說道,“六百件衣服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內部提供給咱們公社的同誌,反正也不用票,等咱們公社的人買了以後,剩下的成衣就可以批發給其他公社了。如果這個計劃具有一定可行性的話,那咱們服裝廠就能考這辦法辦起來了!”

在聽蘇曼拿出了她的計劃本,並說著她那個的確是不算“投機倒把”行為的計劃以後,多少是有點“計劃書ptsd”的田慶豐徹底冷靜下來不說,還從蘇曼話裡的意思,咂摸出了些意思。

“小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不搞零售搞批發,不賣去縣城的商店、供銷社,而是主打咱們基層市場……”

田慶豐迎著蘇曼對自己剛說出來的總結十分認同的,正瘋狂點頭的樣子,繼續開口道:“可是有一個問題。各公社如果用個公款批發咱們的成衣的話,那他們再賣給下邊的社員,不也等於是投機倒把嗎?而且,他們要按什麼數量買呢,買少了無所謂,但要是買多了,那不就等於虧本砸手裡了,這是很容易造成矛盾的。這些個問題,要怎麼解決呢?”

“這些都好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就是集資購買!”

蘇曼運用自己多年來和某寶雙十一的優惠活動鬥智鬥勇,所總結出來的智慧,認真說道:“集資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讓願意和咱們廠買成衣的公社進行民意調查,30人成團,50人能享優惠政策,送一尺半尺瑕疵布啥的這種,以提前支付定金為批發購買條件,預先支付得優惠,先到先得。要讓大夥兒都知道,隻要他們提前交錢,搶先其他公社支付,就能不用布票買成衣,同時,定金不退。這樣的話,咱們廠就既不用擔心會有說好要買卻又想退貨的情況,也不用擔心各公社會被舉報投機倒把,兩全其美!”

在當下這個,人們思想相對封閉,見識相對較少的年代裡,和花陽縣的地理位置,都注定了這裡本就老實本分的同誌們更是沒有太多花花腸子的想法。

像是蘇曼這樣,腦子裡總有各種奇思妙想,又敢想敢做敢於展在人前的同誌,不能說是沒有,隻是太少見了。饒是田慶豐早已經習慣了蘇曼表現出來的,那些大膽又天馬行空的想法,和她對於實現這些想法的能力,和她對基層建設方麵所表現出來的成熟見解。也還是不免為她剛剛話裡提出的內容感到驚奇。

“原來賣東西還有這麼多講頭啊……”田慶豐看了看蘇曼,忍不住感慨道,“小蘇你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行啊。我一直以為你是最適合在基層工作的同誌,但現在看起來,你簡直是全能型啊,咱縣裡的百貨商店要是有你給他們出主意,那不得把東西賣到全國各地去啊?”

“倒也沒有那麼優秀。”蘇曼十分謙虛地笑道,“全國不敢說,但賣到首都還是沒問題的。”

“……”

得,田慶豐又忘了自己這位得力乾將是個假裝謙虛,實則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主兒了。

“那咱們定價呢?”田慶豐主動將話題拉了回來。

這個話題蘇曼很感興趣,她拿起筆和紙,在上麵邊寫著,邊念叨著:“一百匹布,就等於是四千尺布。做一件衣服大概需要6到8尺布,這些布都用來做成衣的話,大概能做出六百件左右。這批布料是紡織廠模仿滬市最新樣式的布料研究出來的,而一件滬市來的成衣在商店裡買的話需要至少15塊錢,還需要一定的布票。所以我們覺得我們的定價也可以在15塊錢左右,當然,也不能都按一個價格來算,還是按尺碼標價更公平一些,像是小碼14塊錢,中碼15塊,大碼16塊錢,平均算下來的話,也能賣至少九千塊錢……”

“十五塊錢一件會不會有點貴?”

“怎麼會,咱們可是不用布票的!”

田慶豐想了想也是,便沒在說彆的,隻順著蘇曼的話說道:“九千塊錢刨去三千塊錢布料的費用,還能有六千塊錢盈利?!”

“哪兒啊,還有要給工人的錢呢。”蘇曼繼續邊寫邊說道,“咱們公社的適齡婦女是有742這麼多人,但一直有參加婦女培訓基地的培訓,並且在製衣手藝上學得還不錯,能夠跟著做出成衣的女同誌大概也就隻有……120個人。”

田慶豐算了算:“120個人的話,按正常工廠的女工每個月30塊錢左右算的話……光工人每個月就得三千六百塊錢?!”

蘇曼搖了搖頭:“咱們不比縣裡和市裡的廠子,銷售額暫時還賺不了那麼多錢,流動資金也少,所以不能按照縣城廠子的薪資標準來算。”

“那要怎麼給工資?”

“當然是按件計工了。”

說著,她提筆算了算,說道:“按每件衣服3分錢來算,120個人分成四組工作,分工流水線製作,各自負責的崗位不固定,輪流倒班,輪流的方式能讓她們都乾差不多的活計,也能讓她們都掙一樣多的錢,免得起糾紛。咱們現在手裡麵的200匹布大概能做出600件衣服,這樣分工工作的話,大概不到半個月就能完成任務,每個人就能拿到18塊錢。”

“一件三分錢?”田慶豐有些猶豫,“這個勞工費給的是不是有點少?這一件衣服賣出去的價格可是要十塊錢的……”

蘇曼沒有直接回答,隻問道:“書記,您知道大隊裡總是將那些掙工分少的活計分給女同誌,讓她們空有力氣卻最多每天隻能掙5、6個工分的事情嗎?”

田慶豐搖頭,不明白蘇曼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

蘇曼又問:“那您知道打她們每天能掙5個工分,一個工分大概能折合三分錢,一年按300個工作日來算,一年她們能掙多少錢嗎?”

“45塊錢……”

田慶豐在算出這個錢以後,就明白了蘇曼為啥要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這些婦女,每天辛辛苦苦乾農活,辛苦一年也才隻能掙45塊錢,這個對於城裡工人而言,也就是一兩個月工資的錢。

但蘇曼給她們的,這個每件衣服兩分錢的價格,卻是能讓她們隻需要付出大概半個月時間的辛苦,就能夠得到12塊錢,這幾乎是她們年收入三分之一還要多久的錢。

也是這樣鮮明的數據對比,讓田慶豐徹底明白,為啥蘇曼會那麼執著想要辦廠了。

這讓田慶豐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剛剛質疑蘇曼按件計工的錢太少,正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的時候,蘇曼仍沒有想要結束這個話題的意思,繼續說道:

“明明都在勞動,也都是三分錢,但服裝廠給的三分錢能讓她們賺到同樣也是三分錢一公分的上工所能夠賺到的近二分之一的收入,這是為什麼?是因為她們不夠努力,付出的汗水不夠多嗎?不是,是因為生產大隊總是區分男女,將能夠多賺一半工分的工作分給男同誌,借口說女同誌體力不如男同誌,卻從來沒想過,所謂女同誌的力量不夠大,根本都是他們說出來的話,而不是真的。”

是啊,誰說女同誌的力量就比男同誌弱小呢?田慶豐想起自己參軍當兵時,那些和趙英姿一樣都是負責傷員的後勤女兵們,想起了她們當時抬著一個又一個傷員去救治,仿佛不知疲憊的樣子。

那時候,光趙英姿一個人,就像是有著無窮無儘力量的女壯士一樣,沒有半點停歇地抬了幾十個男傷員。

還有遠征的時候,那些一邊抱著半大孩子,一邊跟著部隊遷徙,同樣也是走過兩萬五千裡路的負責後勤工作的家屬大姐們,她們那時候是那樣的勇敢無畏,對於未知的前方沒有半點膽怯,永遠都堅定地和她們的丈夫、孩子走在一起。

擁有這樣力量的女同誌,又怎麼會是,怎麼能說是天生弱小呢?

對此,田慶豐一拍桌子道:“這種不良風氣,和不平等的男女待遇,必須要根治!”

蘇曼對田慶豐表達的態度十分滿意,重新將話題轉移回了廠子生產上麵。

她將自己剛剛計算出來的結果推到他麵前,說道:“六百件衣服,九千塊錢,刨去布料的成本和人工費,剩下的純盈利大概是3840塊錢。這部分錢的話,我覺得可以留下一部分作為未來建廠房、買機器的錢,另一部分則用來購買布料。隻要服裝廠的生意繼續做下去,我們就能有盈利,有了盈利我們就能成立更多能賺錢的廠子,讓更多人加入進來。”

說著,她還不忘在計劃書上寫道:“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我們未來還可以嘗試自己紡織布料,節省成本的同時,還能夠對外推廣,進行成衣+布料這種捆綁式銷售。這樣的話,肯定能幫更多社員,掙到更多的錢!”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久到蘇曼早就已經完成了她此時此刻許下的承諾,田慶豐也早就已經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的時候,他也還是忘不了,說下這句話時,蘇曼眼底閃現的光彩和她肯定的語氣……

以及,她在才說完這句話以後,就一邊準備離開,一邊在走到辦公室門口時,突然和他說得那一句:“對了書記,我忘了跟您說了,縣裡那邊還給咱們安排了一批人,是那種從首都來的……一共21個人,全都分到咱們公社來了,等月中到的時候您可彆忘了接他們去——”

此時此刻的田慶豐:“……”

啊啊啊啊小蘇你又給我找事兒!!!

彼時彼刻的田慶豐:“……”

咳咳咳咳和她共事就沒有輕鬆的時候!

但不管怎麼樣了,也不管未來怎麼樣,反正蘇曼是已經將這個消息告訴田慶豐了,接人的事兒也已經歸他來做了——她可還有彆的事要忙活呢!

——

公社,會議室。

蘇曼急匆匆地從書記辦公室裡離開後,又急匆匆地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看著背對著門,坐在靠窗位置的喬黎明,蘇曼無暇欣賞他因窗外打進來的陽光而顯得俊美非凡的容貌,隨手拉開一個他對麵的椅子,任由椅子發出“滋啦啦”的難聽聲音。

在喬黎明將視線望過來的時候,蘇曼已經坐好,並在對他說了一句“不好意思喬知青,讓你久等了”的話以後,十分公事公辦地開始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由於時間關係,我想我們需要進行一個簡短有效的對話——”

蘇曼說著,抬頭看向了喬黎明,和他進行了進入到會議室以後的第一次對視,在目光的審視中,她十分直接地問道,“所以,喬知青你會組裝縫紉機嗎?或者說,你能學著組裝出一台縫紉機嗎?”

喬黎明:“……”

還沒能適應蘇曼辦事風格的喬黎明,在麵對她如此直接的問話,是真的有些反應不及,愣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開口說道:“我,我不會組裝縫紉機。但……但是如果有能給我一個縫紉機,讓我把它拆掉看一下內部結構,再給我能夠組裝它的零件的話……或許可以。”

這個回答讓蘇曼下意識挑了挑眉,像是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而就在喬黎明看到她滿意的目光,以為她會繼續提問自己專業技術方麵的相關問題的時候,蘇曼卻是話鋒一轉,笑著看向喬黎明,問:“喬知青,你能說說你下鄉的原因嗎?作為首都慶大的大四學生,又是咱們國家如今稀缺的技術型人才,以喬知青這樣的履曆,想要在首都找一份工作應該很容易才對,怎麼會當上知青,還被分配到我們花陽縣這麼偏遠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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